牵思泪，人不寐

“月亮在白莲花般的云朵里穿行，晚风吹来一阵阵快乐的歌声，我们坐在高高的谷堆旁边，听妈妈讲那过去的事情。”

多希望岁月的脚步缓一些，让我能重游如这歌词所写的意境，哪怕在想象中让我成为那时在谷堆旁边的妈妈。应着这首歌，听外婆再讲讲那些我小时候特别期盼的奇妙的故事。

可是天南海北无绝路，山长水阔知何处。我还来不及反应一个人的衰老，一转身，便是摇摇欲坠。

记忆中，读小学的那几年，每天放学之后我都在飞速地做作业，就盼望着早一点到外婆身边听故事。那时天真烂漫，总是缠着外婆，在她身后转来转去，帮着提锄头、帮着拔草。每次看到外婆背一大篓红薯和猪草回来，我就特别兴奋，因为那是她一天最后的劳作，是为第二天喂养牲畜做的准备。然后，我就能如愿以偿的睡个好觉。现如今我才意识到，那时的我确实是特别幸福了，可外婆应当是很累的，却为了让磨人的我能听着故事沉沉地睡，仍乐此不疲。

那些捡金子的贪婪鬼、为养家而流泪的老水牛、因夺绣花鞋而变乌鸦的故事，我已经不太记得了。如今外婆患了老年痴呆症，也再不能讲清楚故事了，而她看起来又黑又瘦，又小又弱。我原以为她是很高大又很有力气的，因为她以前每天做着很多重活，而我只有她一半高。殊不知我离开她时还多么小。

长大后有了太多的身不由己，知道外婆大病，又听说好几次怎么也叫不醒，在外读书的我，只能流着牵挂和思念的泪水，夜不能寐。

岁月，带走了那么多音容笑貌，只留满身伤痕。我再见外婆时，看不出她是否病痛，喂她吃饭就吃一点，搀扶着她走路就走几步，面如枯槁，却也咧着嘴笑。记得她还在病床上时，我从电话视屏里一声一声叫她，回答我的，不是声音，是满脸的笑，是控制不住又一口气缓不过来的笑。哪怕是换成呻吟都会让我不那么心痛。医生说这病只能让她自己慢慢克制，但每次见这症状都会像怕婴儿哭不出来那样揪心。而更揪心的是陪外婆的时间只有一厘。以前，我只知道我在慢慢成长，我只知道时间在流逝，却不知道岁月那么快，时间对老去的外婆来说，是过一时少一时。

过年回家来总算能在外婆耳边叫喊她，同她说说那些曾经从她那里听来的故事。或许回忆让她清醒片刻，竟也能说些正常的话语。有时看她，会费力地抓着糖果和酥饼直往口袋里装，和我小时候真是如出一辙。也会依赖着我妈妈，就像小孩儿一样，见不到时到处张望，见到时握着不放。原来外婆记得谁是谁，她只是已经表达不清楚了。妈妈说帮外婆洗衣服时找到一个用线缠得很紧的布袋子，里面还用针线缝着，藏在衣服的里袋，打开来看是几百块钱。我小时候藏钱也会藏得很隐蔽。外婆给我的感觉，好似返老还童，大脑退化着，就像回到孩童时期的无知。

我第一次觉得返老还童这词，还能这么用，这原本指人老了依然像孩童一样有活力的词语。用在这里，不觉间多了很多苦涩和感伤。一个曾经那么有力量的人，一夕之间，饱受沧桑。

相聚总是短暂，在异乡的夜里，“月亮在白莲花般的云朵里穿行”，晚风吹来的不是一阵阵快乐的歌声，而是凉飕飕又有点生冷的痛。外婆总会在这样的夜里担心的起床去照看刚哺乳的小猪，生怕会被母猪不小心压到或者吃不到奶。我在记忆里看到，睡得很浅的我偷偷的听着外婆呼唤母猪和哄小猪的声音。

她总是这样忙碌着，干了一辈子农活，想闲也闲不下来。或许这场病，是想让她什么都做不成，只剩休息。但疾病，终究是折磨人的，不知道岁月接下来要夺走什么，只祈愿让外婆安然的走到最后。

很多事情，在发生变故之后才会明白，原来的时候是多么重要。你无法预知时间会改变什么，能做的，只能是接受。美好的时刻珍存在记忆里，不好的感伤也会透在骨子里，想起时流着牵思泪，夜不寐。

作者：不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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