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门】公冶长:善辨鸟语,因囚成婿(上)
公冶长是孔子的女婿,虽然有这样特殊的身份,然而《论语》一书中仅有一条提到了他,《论语·公冶长第五》:“子谓公冶长,'可妻也。虽在缧绁之中,非其罪也。’以其子妻之。”
《论语古训》十卷附一卷 清陳鱣述 清光绪九年浙江书局刻本
公冶长因故被抓进了监狱,但孔子却说公冶长是无辜的,所以他把女儿嫁给了公冶长。孔子为什么这么欣赏公冶长呢?《孔子家语·七十二弟子解》中的解释是:“公冶长,鲁人,字子长,为人能忍耻,孔子以女妻之。”看来是公冶长隐忍的耐性受到了孔子的赏识,于是把女儿嫁给了公冶长。对于孔子的心态,皇侃在《论语集解义疏》中有这样的解读:“公冶长者,孔子弟子也。此篇明时无明君,贤人获罪者也,所以次前者,言公冶虽在枉滥缧绁,而为圣师证明若不近仁,则由直难辨,故公冶次里仁。”
皇侃认为公冶长首先是孔子的弟子,所以孔子对他很了解,认为他入狱是无辜的,而孔子把女儿嫁给一位坐过监狱的人,正表明了孔子所处时代无明君,好人获罪,这让孔子心中不平。而皇侃又从《论语》一书的排序来作解读,因为《论语》中的“公冶长篇”排在了“里仁篇”之后,因为孔子嫁女儿于公冶长,这种行为正是近仁的具体表现,同时也用实际行动证明了公冶长无罪。故皇侃又明确地称:“冶长贤人,于时经枉滥,在缧绁之中,虽然实非其罪也。”皇侃还在《义疏》中引用了范宁之语:“公冶行正获罪,罪非其罪,孔子以女妻之,将以大明衰世用刑之枉滥,劝将来实守正之人也。”
【孔门公冶长像】《圣庙祀典图考》五卷.清顾沅编.孔继尧绘图 清道光六年吴门赐砚堂顾氏刻本
可见前人大多认定孔子嫁女于公冶长因其受冤枉入狱,孔子想通过这样的行为来表达他对公冶长人品的首肯,以及他对社会不公的申诉。但也有人不这么解读,比如王充在《论衡·问孔》中引用了《论语》中的这段话,而后提出了如下疑问:
问曰:孔子妻公冶长者,何据见哉?据年三十可妻邪?见其行贤可妻也?如据其年三十,不宜称在缧绁;如见其行贤,亦不宜称在缧绁。何则?诸入孔子门者,皆有善行,故称备徒役。徒役之中无妻,则妻之耳,不须称也。如徒役之中多无妻,公冶长尤贤,故独妻之,则其称之宜列其行,不宜言其在缧绁也。何则?世间强受非辜者多,未必尽贤人也。恒人见枉,众多非一,必以非辜为孔子所妻,则是孔子不妻贤,妻冤也。案孔子之称公冶长,有非辜之言,无行能之文,实不贤,孔子妻之,非也;实贤,孔子称之不具,亦非也。诚似妻南容云“国有道不废,国无道免于刑戮”,具称之矣。
《论衡》三十卷.汉王充撰.明嘉靖十四年苏献可通津草堂刻本
王充首先问孔子嫁女于公冶长,是看重了公冶长的品行,还是因为感觉公冶长年纪已经走过了三十岁,如果是品行的话,孔子弟子中品行好的人很多,那么孔子就没必要通过嫁女的方式来单独表彰公冶长。如果孔子嫁女的原因是因为公冶长无辜被拘禁,那么孔子嫁女不是嫁给品行贤良之人,而是嫁给受冤枉之人。
王充在这里提出了《论语》上那段话的矛盾之处,但后世还是认为孔子的所为有其深意在,比如刘宝楠在《论语正义》中引用《大戴礼·保傅》称:“谨为子孙娶妻嫁女,必择孝悌世世有行义者。”
看来孔子嫁女的原因有两个,首先是公冶长的人品,其实孔子想通过这个行动来说明公冶长罪非其罪,由此来谴责鲁国的执政者不辨黑白地制造冤假错案,同时也说明了乱世“用刑之枉滥”。
【公冶长像】《历代画像传》清丁善长绘 清光绪二十二年刻本--公冶长像
其实关于公冶长是否为孔子的弟子,也有人提出过疑问,日本学者中井积德在《论语逢源》中称:“公冶长,此章之外无所见。其为孔门弟子,无征,恐不必然也。《史记》弟子之籍,安足据哉?且孔子择婿,何必于弟子?”
中井积德根据《论语》中仅有一条记载了公冶长之事,以此来怀疑他可能不是孔门弟子。然而司马迁在《史记·弟子列传》中把公冶长排在了孔门第十六位,《孔子家语》也将公冶长列为第二十位,虽然中井积德质疑司马迁这种排列弟子的方式没有依据,但同样中井积德也拿不出证据来证明公冶长不是孔子的弟子,但公冶长是孔子的女婿,中井积德也承认这一点。
【公冶长赞】《历代画像传》清丁善长绘 清光绪二十二年刻本--公冶长赞
关于公冶长入狱的原因,皇侃在《论语义疏》中引用了《论释》中所载的一个故事:
公冶长从卫还鲁,行至二堺上,闻鸟相呼往清溪食死人肉。须臾,见一老妪当道而哭。冶长问之,妪曰:“儿前日出行,于今不反,当是已死亡,不知所在。”冶长曰:“向闻鸟相呼往清溪食肉,恐是妪儿也。”妪往看,即得其儿也,已死。即妪告村司,村司问妪从何得知之,妪曰:“见冶长,道如此。”村官曰:“冶长不杀人,何缘知之?”因录冶长付狱。主问冶长:“何以杀人?”冶长曰:“解鸟语,不杀人。”主曰:“当试之,若必解鸟语,便相放也;若不解,当令偿死。”驻冶长,在狱六十日。卒日,有雀子缘狱栅上相呼,啧啧雀雀,冶长含笑。吏启主:“冶长笑雀语,是似解鸟语。”主教问冶长:“雀何所道而笑之?”冶长曰:“雀呜啧啧雀雀,白莲水边有车翻,覆黍粟,牡牛折角,收敛不尽,相呼往啄。”狱主未信,遣人往看,果如其言。后又解猪及燕语,屡验,于是得放。
《论释》中说公冶长从卫国返回鲁国时,听到一些鸟互相招呼着前往清溪去吃死人肉。而后他遇到一位老妇人在路上哭,公冶长着问老妇何以如何悲伤,对方告诉他儿子前天出门到现在没有回来,有可能死在外面了但却不知死在哪里。公冶长告诉他刚才听鸟的所言,有可能这些鸟到清溪去吃的那个死人就是她的儿子。老妇前去查看,果然就是其子,于是她将此事告诉村官,村官问她何以得到这个消息,老妇称是公冶长告诉者。而村官则认为有可能是公冶长杀的人,否则的话,他何以知道得这么明确,于是他将公冶长关入了监狱。
危险的驾车习惯
管监狱的人审问公冶长为什么要杀人,公冶长回答他说自己只是懂鸟语并未杀人,此人不信要做实验,将公冶长关了两个月。之后有一天有鸟在监狱的栅栏上鸣叫,公冶长望之而笑,管监狱的人问他笑什么,公冶长说这些鸟提到有一辆车翻了,车上载的稻米洒的到处都是,它们招呼着前往吃食。狱官不相信立即派人去查看,果然看到的情形与公冶长所言完全相符。后来公冶长还向他表演了能听懂猪和燕子的话,狱官明白的确冤枉了公冶长,于是将其释放。
对于这个故事,皇侃也明说“未必可信”,但他同时又称古时有不少文献都记载公冶长懂鸟语之事,而皇侃也不能判断这种说法的真伪,故他还是将此故事转录于此。
先进村
如何来理解皇侃在解经时引用这样一个传说,陈寅恪在《杨树达论语疏证序》中称:
天竺佛藏,其论藏别为一类外,如《譬喻》之经,诸宗之律,虽广引圣凡行事,以证释佛说,然其文大抵为神话物语,与此土诂经之法大异。……南北朝佛教大行于中国,士大夫治学之法,亦有受其薰习者。寅恪尝谓裴松之三国志注,刘孝标世说新书注,郦道元水经注,杨衒之洛阳伽蓝记等,颇似当日佛典中之合本子注。然此诸书皆属乙部,至经部之著作,其体例则未见有受释氏之影响者。惟皇侃论语义疏引论释以解公冶长章,殊类天竺譬喻经之体。殆六朝儒学之士,渐染于佛教者至深,亦尝袭用其法,以诂孔氏之书耶?
陈寅恪认为皇侃解经引用传说故事,乃是受佛经《譬喻经》之体的影响,虽然这种做法于后世并不盛行,然通过讲这样的故事来解经,却读来颇感生动。但后世学者对这种做法多不首肯,刘宝楠在《论语正义》中称:“邢《疏》斥其不经。愚以《周官》夷隶掌与鸟言,貉隶掌与兽言。则以公冶解鸟语,容或有之,而谓因此获罪,。则傅会之过矣。”
在田野中寻找
邢昺在《论语注疏》中认为这个故事荒诞不经,但刘宝楠却认为按照《周官》方面的记载,确实有人懂鸟语,但他同时认为若公冶长是因为懂鸟语之事入狱这种说法不可靠。而崔述在《洙泗考信余录》中也认为这个故事有些荒诞:“世传公冶长通于鸟言,有虎负羊于山,鸟告长使取之,丧羊者迹得之,以为窃也,讼之于吏,以此陷于缧絏云云。其说荒诞鄙陋,本不足辩,而好奇之士亦有援以释《论语》者,贻误后学非小也。且使长果如此,是长以口腹故取非其有,以陷于刑,虽非盗窃,亦不得为无罪。孔子何得谓之'非其罪’乎!学者等诸'齐东之语’可矣!”
从老汉处打听到了确切地点
但崔述讲述的故事显然与《论释》中所载有些差异,因为这个故事的主体由死人变成了羊,其所言应当是本自《绎史》卷九五《孔门诸子言行四》中所引《留青日札》上的所言:
公冶长贫而闲居,无以给食,其雀飞鸣其舍,呼之曰:“公冶长,公冶长,南山有个虎驮羊,尔食肉,我食肠,当亟取之勿彷徨”。子长如其言,往取食之。及亡羊者迹之,得其角,乃以为偷。讼之鲁君,鲁君不信鸟语,逮系之狱。孔子素知之,为之白于鲁君,亦不解也。于是叹曰:“虽在缧绁之中,非其罪也。
未几,子长在狱舍,鸟复飞鸣其上,呼之曰:“公冶长,公冶长,齐人出师侵我疆,沂水上,峄山旁,当亟御之勿彷徨。”子长介狱吏白之鲁君,鲁君亦勿信也。姑如其言往迹之,则齐师果将及矣。急发兵应敌,遂获大胜。因释公冶长而厚赐之,欲爵为大夫,辞不受,盖耻因鸟语以得禄也。后世遂废其学。
果然找到了公冶长墓园
某个时段公冶长因家中贫穷餐食不继,有只鸟飞到他家,告诉他南山有只虎咬死了一只羊正在驮着走,你可去夺下那只羊,你吃肉我吃内脏。公冶长闻言赶到了南山,不知他用什么办法让老虎扔下羊逃走,公冶长得到了这只羊。后来丢羊的人根据血迹找到了公冶长家,在其家中看到了羊角,其认定公冶长偷食了他的羊,于是他到鲁君那里起诉了公冶长。公冶长向鲁君解释自己懂鸟语,但鲁君不信还是将其关入了狱中。然孔子了解公冶长之为人,或者知道他懂鸟语,于是向鲁君解释,显然孔子没能说动鲁君,故引起了孔子的那句长叹之语。后来又有鸟飞到了狱舍,告诉公冶长齐人出兵倾力鲁国边境,公冶长通过狱卒把这个消息报告了鲁君,鲁君派人前去探看,果然如公冶长所言,于是赶快发兵迎敌,战争胜利后鲁君释放了公冶长。
新刻石牌坊
余外这个故事还有几个版本,这些都说明该故事流传之广,且异人能懂兽语之事古代文献也多有记载,比如《礼记》中称:“夷隶,掌役牧人,养牛马,与鸟言。”《唐阙史》卷下“渤海僧通鸟兽言”一条中明确地称:“公冶长通鸟语,介葛卢辨牛鸣,著在格言,固非妄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