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寸寸劫灰】第六章 萧茄惊拍龙在野·相争
裴旭蓝抱着“偷出来”的白衣少年,展开轻功,一溜烟滑下陡峭小路。
白衣少年沉默了良久,忍不住问道:“不管你同伴了么?”
裴旭蓝脸上绽出明朗笑容,答道:“不妨事,咱们先下山。”
两人刚下山,即发现白衣少年有险。那少年态度虽不怎么样,但宁挨华妍雪一剑也要救人,存心可不坏,两人决意要救。由华妍雪出面吸引注意力,裴旭蓝躲在山崖底下,一面示意白衣少年逃脱线路,一面用飞石击中了对方最强那老头的腿部穴道。
剩下华妍雪一人,她武功虽未臻顶尖,但机巧多变,轻功尤绝,随身带着彭文焕给她搜罗的各种奇奇怪怪的小东西,——打不过,她还能跑。实在不行,清云近在咫尺,放出讯号就行。
白衣少年低低叹息,道:“原来你们是清云弟子。”
——在他出发之前,父亲曾再三告诫,对清云中人避而远之,能不惹最好不要惹。
“天下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你要是惹到了那帮缠人的女人,这麻烦可就大了。”他父亲这么说的时候,尚且皱紧了眉头,恨恨,怅怅。
少年嘴角忽然逸出一点笑意,那个横行不可一世的父亲,居然也会有令他头痛的人和事么?少女明艳的笑靥在心底里流转而过,她那无一句不出人意料、刁钻古怪的言语,躲在老者身后的比比划划,看来无比搞笑,其实暗蕴大有深意的指点,告诉自己她的同门正藏在下面伺机而动。
果然是个极端难以对付的人儿呢,原来,清云的女子就是这样的啊。
眼光落于面前少年,抱着差不多身高的自己,飞奔下山如履平地,还时时刻刻留意到不要碰到了半边身子的伤口,依旧气不喘脸不红,笑容就象春日绽放的温暖光芒,明朗朗不见一丝杂色。
忽然浮起荒谬绝伦的念头:这样俊彦的孩子,自己那一向酷爱男风的父亲纵然收集了无数少年,只怕没有赶得上眼前这个一半容色的。
白衣少年身子微一颤动,痛哼了一声。裴旭蓝停下脚步,问道:“你不要紧吧?伤势如何?”
少年哼哼,不能告诉他是因为那个荒谬的想法,有些心虚,忍不住一动,便触及伤口。
“喂,你们两个,傻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走?”淡蓝衣裳的少女自他俩身边经过,象卷起一缕轻风。
裴旭蓝张开抱在少年后背的手,已成血手,少年背部为华妍雪所伤的剑口早就裂开,流血不止,他倒抽一口冷气:“呀!我倒忘了,太对不起啦!”
少年止不住苦笑,发觉他婆妈的要命。清云园真是个奇特的地方,女孩子精灵得不似尘世中人,男孩子却比女人还要细心琐碎。
裴旭蓝改把少年负在了背上,和华妍雪一起下山,召回放在山脚的马匹。白衣少年一挣扎,自行下地,转向灵湖山方向,垂目低头。
耳边华妍雪冷冷在说:“我没办法,出奇不意抢攻一阵也还罢了,可我一个人打不过那么多人,你的同伴,恐怕没命下山了。”
白衣少年淡淡道:“我知道。谢谢。”
华妍雪盯了他一眼,不知为何,面对此人气就往上冲,救了他一命,倒象是欠了他的,咬了咬唇,怒道:“不必谢!一命还一命,这下两不相欠啦!”
白衣少年看看她,不作声,眼底笑意促闪,这个小姑娘,还在计较着方才山顶上所起的冲突呢。
他抬足跨上马匹,动作虽然迟缓,却恢复了睥睨天下一般的气势,身姿笔直挺拔,便似没负过伤似的。
可明眼人见到他那抓住马缰微微发颤的右手,他泛起死灰般衰竭的脸色,雪白衣襟下一点点滴落尘埃的鲜血,便知他无非是强弩之末,勉力而为。
在马上向两人拱了拱手:“多谢两位,告辞。”
裴旭蓝问道:“你去哪里?”
白衣少年猛回头,冷电般目光在裴旭蓝脸上打了个转:“莫非,两位把我当成你们的囚犯了么?”
眼里瞬间闪过的杀机那样浓冽,令得裴旭蓝怔了一下,才道:“当然不是。但你的伤势很重,倒不如,倒不如……”
他本来觉得对方伤势颇重,想邀他去清云小住,但在对方如此神情之下,自觉不妥。
白衣少年生硬地道:“多承厚意。我和两位在一起会给你们带来麻烦的,再说我有人,他们很快能到。”
华妍雪冷笑:“你的人?那些只懂得顶礼膜拜的笨蛋,再多也没有用,你最好还是快点乖乖躲回自己窝里去。”
白衣少年静静地看着她,眼内陡然射出雪亮的光,一字一字道:“你必须向我的勇士道歉!”
华妍雪冷笑:“道歉?凭什么,你偷偷摸摸进入我大离国境,我要向你道歉?”
少年沉着脸,抓住缰绳的手指关节隐隐发白,杖上火鸟的头高高昂起。
“我师弟或许没有听清那老头的话,我在后面可是每一个字都听得清楚。”华妍雪扬起双眉,“我救你,是因你先前救了我师弟。以后两不相欠,我如果再次看到那样黑白两道夹攻的场面,非但不会再救你,而且会出手帮助他们!”
白衣少年募然冷笑起来:“这样啊……很好,我痛恨领别人的情。你们已经救过我了,再不相欠。想抓我,这就上来吧,我会让你见识见识只懂得顶礼膜拜的人是不是很没用!”
他语音不标准,语汇倒用得纯熟,一说一大片,中间不带喘气儿的。不过因为语调奇怪,这番话说出来气势无形中就减去大半,纯粹如负气斗口。
华妍雪才要生气,转念一想,又乐了:“我才不棒打落水狗呢!你——”
说到一半,裴旭蓝掩住她口:“师姐,时候不早,我们也该赶快回去啦。”一带她飞上马背,向少年笑道:“兄台保重,我们先走一步。”
提起缰绳,座下良驹泼喇喇四蹄飞奔开来,不大会儿功夫就远去了,抛下白衣少年一个人。
再度向灵湖山山顶望去,缓缓抬起握着火鸟杖头的手,放在胸口按定,念咒般低语:“我英勇的战士,请你们无畏的灵魂安息。你们不会平白牺牲,今天晚上的每一个人,将会为他愚蠢的行动付出百倍代价!”
眸光冷峭,惊神雪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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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处,两人共骑,华妍雪一个劲儿埋怨:“你这是什么意思嘛!这么快就走掉,倒象怕了他似的!”
回头看远处缩成小点的那人,华妍雪恨恨道:“他有那么重伤嘛,明明装的,好让手下为其拚命,可恶的人!”
裴旭蓝始终不语,她独自说了一阵,发觉有异:“阿蓝,你怎么了?”
裴旭蓝才淡然说道:“如果我是他,肯定也会保持体力。——因为那些人生存的使命,就是随时随地为了他舍生忘死。”
华妍雪一怔:“嗯?阿蓝?”
裴旭蓝道:“我纵然躲在底下,没能够字字听清。但是对方说什么国境、世子,我还是听见的。”
华妍雪回眸看他脸色,问道:“那你刚才,好象没有动手的意思?”
“难道你有吗?”裴旭蓝脱口而出。
华妍雪呆了一呆,脸色瞬间变了,眼内有泪光闪动。裴旭蓝立时不安起来,忙道:“不不,我的意思是说,无论他是谁,反正和咱们无关,而且他救过我,怎么可以恩将仇报呢?”
华妍雪扭头不语,眼泪一滴滴坠落在胸前衣襟。她今夜心情翻覆太也奇怪,裴旭蓝既不解,又着急:“小妍,小妍,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我说错话啦,惹得你生气,别哭啊,唉,任你打也好,骂也好,别哭了,成不成?”
华妍雪破涕为笑:“没见过这种软得跟下了一场大雨的泥巴似的人,也不羞!”
裴旭蓝笑道:“怎么没见过?你都见了我四年了。”
笑声之中,一点阴霾随风淡去,两人急急驰回清云。
华妍雪丝毫不知,灵湖山顶,她一战成名。昔年嚣尘清客一剑舞动四方,归隐多年以后,一样的剑姿如仙,一样的曼妙飘逸,一样的灵气逼人,如同传说中的那个谪凡仙人,再度降下武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