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之的民族爱国主义

有人说,明清易代,天命转移,时代大势不可逆转,王夫之坚持与清朝不共戴天,似乎有些太固执了?这其实是站在现代国家的观念误解王夫之。爱国主义总是有时代性的,古今中外从来就没有什么抽象的爱国主义。今天的中国是五十六个民族组成的大家庭,但是,历史上的某些时期却存在不同民族建立的国家政权,那么不同国家政权的人民就应该有国家认同感和归属感,这是无法否认的客观事实。

王夫之生活的时代,是中国封建王朝历史上的最后一次“以夷变夏”和“夷狄乱华”。在这场历史巨变中,王夫之亲历了新旧王朝更替所带来的个人痛苦和族群痛苦,满清入关后的民族屠杀和民族压迫政策更导致了大量的民众死于非命、流离失所。“嘉定三屠”、“扬州十日”之类的大屠杀深深地伤害了明朝的士大夫,也伤害了明王朝统治下的广大民众,因而,在这一背景下的夷夏之辨就不仅仅是王夫之的“个人意识”,而是受难大众的“集体意识”。

明末清初的三大思想家都有着强烈的华夏“正统”认同,这决不能看成是历史的偶然,应该是特定历史条件下的一种自发心理。对于王夫之,他的祖国就是“大明王朝”;他的家族的兴衰与大明王朝共命运;他的政治前途也与大明王朝息息相关,一旦明政权崩盘,他的仕途也随之中止,沦落为没有“国籍”的“遗民”。中国传统的士大夫特别强调“忠臣不事二主”的节操,王夫之就有这种节操。像他这样有才华的人,即使改朝换代,谋一个一官半职没有任何问题,但他绝对不会这样做。他20多岁时用自残的办法拒绝了与农民起义军领袖张献忠的合作;50多岁的时候拒绝为吴三桂写《劝进表》;终其一生同清政权不共戴天。这就是特定时代的阶级立场、民族气节。古今中外不管是那个国家,都瞧不起“汉奸”,王夫之就继承了湖南人不当汉奸的基因。

王夫之的爱国主义,我认为就是一种“民族爱国主义”。中国古代一直存在“华夏”和“夷狄”之分,由于华夏文明高于夷狄文明,所以“华夷之辨”实际上就是维护汉民族的政治文化的正统地位。王夫之说过:“各安其纪而不相渎。”

意思就是华夏与夷狄之间不能越界,井水不犯河水。这等于说除了汉族外,其他落后民族都没有资格统治中原。王夫之早年写了一篇文章叫《黄书》,就强调这种华夷之辨。他提倡的这种民族爱国主义到了晚清时代,正好适应了“驱除鞑虏,恢复中华”的时代需要,得到那些希望变法维新和革命人士的赞赏。谭嗣同说:“万物招苏天地曙,要凭南岳一声雷。”

认为王夫之是一面革命的旗帜,能够唤醒民众走向光明大道。这里的南岳就是指王夫之。

有人提出过这样的问题:王夫之已经亲身体会到南明小朝廷内部的争权夺利、勾心斗角,明知他忠于的大明王朝腐败不堪,为什么还始终以明朝“遗臣”自居,是否有些“愚忠”?这确实需要说明一下。王夫之忠于故国,不等于忠于无可救药的崇祯皇帝、永历皇帝。在“家天下”的时代,爱国和忠君有时很难区分。但是,从明末清初开始,这个问题至少在理论得到了解决。明清之际的三大思想家,有一个共同的集体自觉,就是反对君主专制。黄宗羲《明夷待访录》的核心观点是:“天下为主,君为客。”顾炎武更是提出:“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我们很多人不明白这句话是怎么来的。其实,顾炎武在这里还严格地区分了“国家”与“天下”两个不同的概念,区分了“亡国”与“亡天下”的不同内涵。他认为,“亡国”只是一家一姓的政权之亡,而“亡天下”则是整个民族文化之亡。如果一个政权腐败不堪,亡国也没有什么了不起;但如果汉民族的优秀文化亡了,那就要每个人都挺身而出,这才叫“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这个思想王夫之也是赞同的。王夫之特别强调,人民才是天下的主人,爱国不一定是对一家一姓的忠诚,而是对天下民众的负责;政治领袖应该要为天下人着想,履行好自己的责任。可以说,明末清初三大思想家从孟子的“民贵君轻,社稷次之”的民本主义出发,重新诠释了爱国主义的真谛,与我们今天提倡的爱国主义精神完全一致。也可以说,中国古代的爱国主义到了明清之际发生了真正的转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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