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亭集序》(唐 冯承素摹 白麻纸墨迹 24.5厘米×69.9厘米 北京故宫博物院)几千年来,能在没有一本真迹存世的情况下,依然笑傲群雄的书法家,只有“书圣”王羲之了。后世也只能从史书文字及摹本中一窥“天下第一行书”《兰亭集序》的风采,但这份风采也许远不及王羲之本人的万分之一。那他究竟有着怎样的魔力,足以让后世崇拜了近两千年呢?永和九年,岁在癸丑,暮春之初,会于会稽山阴之兰亭,修禊事也。群贤毕至,少长咸集。东晋永和九年(公元三五三年),王羲之在会稽兰亭组织了一场聚会。按古代传统,阴历三月初三为上巳节,一般要在水边举行祛除疾病和不祥之物的祭祀活动,行“修禊事也”。此次参加活动的皆是东晋名流,顶尖人物,包括司徒谢安、辞赋家孙绰、矜豪傲物的谢万、备受尊崇的高僧支道林,以及王羲之的儿子王献之、王凝之,还有侄子王涣之、王玄之,共四十一人。
《兰亭序》画心(明祝允明 纸本设色 26.7厘米 416厘米 北京故宫博物院)
魏晋是中国历史上最自由、火热生命积聚最多的热血时代。不管谁做皇帝,天下都是大名士的天下,上层门阀世家是社会的中坚力量。司马昭篡权之时,还得找隐居的“竹林七贤”来背书,以此获得天下人的认可。但是,想成为大名士,出身高贵只是入门条件,“人物品藻”才是最重要的评判标准。总之,出身、才华、人品,哪样差都不行。王羲之能有这样的号召力,将天下第一流的人物聚集在此,可见那时的兰亭集会确实是一场顶级的“极乐之宴”。东晋一向有“一马一王”之说。“王与马,共天下”讲述的就是王羲之的父亲王旷以及他的兄弟王导、王敦辅佐司马睿过江建功立业。可以说,没有王家,也就没有司马家的东晋王朝。王羲之出身于这样高贵的家庭,父亲、叔父皆是书法家,母亲的亲姐姐是名满天下的卫夫人,也是王羲之的书法老师。卫夫人同样出身书法世家,师从楷书鼻祖钟繇。唐代张彦远《法书要论·笔法·传授人名》记载:“蔡邕受于神人,而传与崔瑷及女文姬,文姬传之钟繇,钟繇传之卫夫人,卫夫人传之王羲之,王羲之传之王献之。”蔡邕著有《笔论》,他的徒孙卫夫人著有《笔阵图》。有天赋又痴迷的书法家大多数时候能在多年的书法浸淫中找到精妙之所在,卫夫人就会让王羲之感受笔力中的一点,其实这不是简单的一点,而是大石压下来的那一瞬间,将心中之气伸到大自然的万事万物之中。除了勤奋练习,个性与生命的感悟才是书法的要诀。所以王羲之在家中学习,所长进的不只是书法,更是士大夫的“人物品藻”。后来,卫夫人去世,王羲之悲痛万分,用卫夫人教导的行楷写下了《姨母帖》悼念,顿首!顿首!时局动乱,风气自由,老庄思想中的清谈和玄学充斥着整个魏晋时代。大名士聚集在一起清谈,见的是学识和人品,经常有种打擂台般的游戏感,高下立判。所以,王羲之聚集了东晋最有才华的人,当然不仅是吃吃喝喝。
此地有崇山峻岭,茂林修竹,又有清流激湍,映带左右。引以为流觞曲水,列坐其次。虽无丝竹管弦之盛,一觞一咏,亦足以畅叙幽情。是日也,天朗气清,惠风和畅。仰观宇宙之大,俯察品类之盛,所以游目骋怀,足以极视听之娱,信可乐也。身处春天的茂林之中,王羲之心情大好。大家围坐在溪流边,把酒杯放在弯弯曲曲的溪流之上,酒杯漂到谁边上,谁便喝一杯,还要做诗文赞颂。晋人之美在于自然天真,山林怀抱之中,一杯酒,一首诗,足以让人感受宇宙之开怀,一个有趣的灵魂应是如此。更何况,这兰亭集会里,个个都是有趣的灵魂。王家与谢家是东晋两大豪门,家世相当,谢安与王羲之应该是soulmate(灵魂伴侣)吧。《世说新语》记载:“王右军与谢太傅共登冶城。谢悠然远想,有高世之志。王谓谢曰:‘夏禹勤王,手足胼胝;文王旰食,日不暇给。今四郊多垒,宜人人自效。而虚谈费务,浮文妨要,恐非当今所宜。’谢答曰:‘秦任商鞅,二世而亡,岂清言致患邪?’”王羲之感慨世间多战乱,清谈误国啊!谢安随手举了一个例子,说商鞅累成那个样子,秦还是历经两代就亡国了,这干清谈什么事儿啊?这一回合,谢安胜。王羲之的朋友里,不仅有谢安这样的世家大族,也有支道林这样出身一般,全靠才华跻身名士之流的僧人。王羲之一生追求道教玄学,居然和一个佛教僧人关系亲密,亦师亦友,很是不可思议。《世说新语》是这样说的:“王本自有一往隽气,殊自轻之。后孙与支共载往王许,王都领域,不与交言。须臾支退。……因论《庄子·逍遥游》。支作数千言,才藻新奇,花烂映发。王遂披襟解带,留连不能已。”王羲之刚开始根本瞧不上支道林,认为他徒有其表,见面招呼也不打,对他轻蔑之至。但是,他听到支道林谈论《庄子·逍遥游》之后,立刻被其才华所倾倒,“披襟解带,留连不能已”。魏晋人的可贵可爱之处便是在于此了,超脱礼法,不在乎个人的过往出身甚至信仰,只尊重个人价值与品格之美。
夫人之相与,俯仰一世。或取诸怀抱,悟言一室之内;或因寄所托,放浪形骸之外。虽趣舍万殊,静躁不同,当其欣于所遇,暂得于己,快然自足,不知老之将至。及其所之既倦,情随事迁,感慨系之矣。……每览昔人兴感之由,若合一契,未尝不临文嗟悼,不能喻之于怀。固知一死生为虚诞,齐彭殇为妄作。后之视今,亦犹今之视昔,悲夫!故列叙时人,录其所述。虽世殊事异,所以兴怀,其致一也。后之览者,亦将有感于斯文。这样一群有趣却截然不同的灵魂聚集在三月三的会稽山中,把酒言欢,共享宇宙之美之时,王羲之却突然由高兴转至悲伤,大悲大喜,一瞬之间,“向之所欣,俯仰之间,已为陈迹,犹不能不以之兴怀。况修短随化,终期于尽。古人云:‘死生亦大矣!’岂不痛哉!”“死生亦大矣!”这一句呼喊出来,王羲之冥冥中仿佛接收到了宇宙的信号,又回到了自然之中。老庄哲学中的虚无与佛学中的无常在这一刻完美地融合,天马行空,慷慨激昂。那一刻,王羲之一定是有神明相助。众人在酒醉中集结诗文,是为《兰亭集》,王羲之写下序文,便成就了这场千古一醉。若说书法,魏晋人已经做到了极致,因为魏晋人在做人上做到了极致。他们信奉的老庄道教是整个魏晋风骨的精神食粮,信奉自然,在大自然中寻求养分和灵感。汉字本就妙在有形又无形,每个人都可以按照自己的理解去书写,就像卫夫人教导王羲之感受石头下坠的感觉一样。魏晋人潇洒,笔法体势雄浑有力、变化无穷;魏晋人深情,山水都幻化无形,融入笔尖纸上。《兰亭集序》将自然之美、人格之美融入书法,文章辞藻优美、行云流水,用笔出神入化。王羲之更是将书法从楷书、章草彻底带入了行书世界,个性挥洒自然。特别是二十几个“之”字,没有一笔重复,如同他眼中的自然宇宙,变化无穷,前一秒必然不同于后一秒。“仰观宇宙之大,俯察品类之盛”,并非刻意为之,自然如此。据说,酒醒之后,王羲之又写了几十遍,却都达不到当晚的水平了。
据唐人何延之《兰亭记》记载,唐太宗曾痴迷王羲之书法,因而有“萧翼赚兰亭”的故事。《兰亭集序》传到王氏第七代孙智永手上时,因他是和尚,没有儿子,所以就把《兰亭集序》传给了弟子辩才。唐太宗知道后,便派监察御史萧翼盗画。萧翼假扮成一个穷书生,带着王羲之和王献之的一些杂帖拜访辩才,同他交了朋友。两人经常饮酒赋诗,评论二王书画。一次酒酣耳热之际,辩才失去警觉,终于拿出《兰亭集序》真本,之后置于桌案之上,便不再藏起来。一天,萧翼知道辩才外出,便潜入僧房,盗走了真迹。今天的《兰亭集序》摹本,有(唐)虞世南、(唐)褚遂良、(北宋)欧阳修以及冯承素几个版本,其中以书法上最没有名气的冯承素神龙本最佳。这是因为唐太宗得到《兰亭集序》后,命冯承素以双钩填墨,涂改、断笔、贼毫,一一重现,保留了原汁原味。定武《兰亭集序》是唯一现存的碑刻,传为欧阳修摹写篆刻而成,在《洞天清录》中排名第一,也是最能体现魏晋风骨。
唐太宗临死前曾嘱托儿子高宗,要将挚爱的《兰亭集序》一同封进昭陵陪葬,从此,世间只有摹本,真本便留给世人想象。即便只有摹本,王羲之的字也影响了后世无数书法家,如米芾、董其昌、赵孟頫等。“胜地不常,盛筵难再;兰亭已矣,梓泽丘墟。”即便《兰亭集序》真迹没有丢失,也再不会有兰亭集会了。【摘自:《国宝来了》 作者/马菁菁 磨铁图书&北京联合出版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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