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内务档案详解：后宫里平步青云的关键一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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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毛立平

大家好，我是中国人民大学清史研究所的毛立平。

上一集我们讲到清代的宫闱制度是定型于康熙朝。用《清史稿·后妃传》的说法来说，就是“康熙以后，典制大备”。那在后宫当中地位最高的当然是皇后，皇后居中宫，其他妃嫔一共分为7个等级，分别是皇贵妃一人、贵妃二人、妃四人、嫔六人，贵人、常在和答应没有固定的人数，皇帝想要多少都可以。

所有妃嫔都分居在紫禁城里的东西六宫，皇后所居的中宫，就是位于紫禁城中轴线上的“坤宁宫”。这个坤宁宫它是跟皇帝的寝宫“乾清宫”相对应的。大家看，乾和坤、清和宁都是相对应的。

但实际上清朝从雍正朝起，皇帝就不在乾清宫里居住了，而是搬到西边的养心殿去住。当时雍正皇帝给出的官方说法是乾清宫是他父亲也就是康熙皇帝居住了60多年的地方，自己不忍占据。但是后世也有人认为雍正皇帝是篡位的，所以他根本不敢住在乾清宫里。

不论如何，既然皇帝都不住在乾清宫了，那皇后也不能再住在坤宁宫，而是改为和其他妃嫔一起居住在东西六宫。在清代比如钟粹宫、长春宫、储秀宫等宫殿都有皇后居住过。这个时候所谓的“中宫”其实就只是一个概念性或者是象征性的含义了。

大家可能注意到，清宫剧当中妃嫔常被称为“小主”，这个是清代比较特有的称呼。在入关之后，清代旗人和皇室之间仍旧保持了主仆的观念，皇帝、皇后和太后都被称为“主子”，妃嫔则可以称为小主。

但是这里边也有一个争议，就是是否所有后宫的妃嫔都可以被称为“小主”呢？

按照我们刚才讲的后宫制度，皇后以下是有4个等级的位分有固定数额的，大家还记得吧？分别是皇贵妃一人，贵妃二人，妃四人，嫔六人。在学界中长期有这样一种看法，就是这种规定了额数的妃嫔才是主位，她们在后宫当中也可以单领一宫，就是在东西六宫当中的某一宫的正殿房屋居住，也只有她们才可以称为“小主”。嫔以下的贵人、常在和答应这三个位分没有数额的限制，也不是主位，她们只能跟着嫔以上的主位居住在东西六宫的偏殿里面，也不能称为“主子”或者“小主”。

按照这个说法，《甄嬛传》里面甄嬛在刚入宫的时候还是常在和贵人，那个时候就被宫女称为“小主”，这应该是不对的。那哪一个说法是正确的呢？贵人和常在能不能被称为“小主”呢？受惠于近年来次第开放的清宫内务府档案，可以为我们揭开这个谜题。

在这里我先简单的给大家介绍一下清代的内务府。内务府是一个特别有清代特色的机构，它的职责是管理清代皇帝一家的事务，很多很难为外人所知的皇帝的家务事，在内务府档案当中都留下了非常珍贵的记载。由于这个档案在过去十几年里在做保护性的整理工作，暂时没有开放，直到最近才重新开放，这就为我们揭开很多在清代后宫的谜团，提供了一个很好的史料基础。当然现在很多人都希望去看看原始档案是什么样子，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是一位难求，如果大家有兴趣想去看看的话，记得要提前预约哦。

我们利用内务府档案梳理了清代历朝后宫妃嫔的居住情况，当然需要说明的是有些朝代的记载很不全面，这里我们就暂时以记载保留得相对较为完整的道光朝为例子，来给大家看一看这一朝妃嫔是怎么居住的。

我们发现道光朝后宫妃嫔的居住情况，的确符合刚才我所讲的规则，就是嫔以上主位都是单领一宫的，贵人、常在和答应随其他的主位居住在偏殿里面。当然这个居住的情况肯定不是始终固定的，它要随着妃嫔位分的升和降处在一个不断的变化当中。

我们举个例子，比如一位贵人她晋封为嫔，从贵人为嫔她变成主位了，那她就可以从原来的偏殿迁居到其他宫的正殿去居住，成为这一宫的新的首领。

一个具体的例子，道光十九年，咸福宫的主位是彤贵妃，当时琳贵人是跟随她一起居住在这一宫的偏殿，到第二年的时候也就是道光二十年，琳贵人就从贵人晋封为琳嫔，那嫔就是主位了，她就搬出了咸福宫，迁到承乾宫的正殿去居住，成为了承乾宫的主位。

同样的，如果妃嫔犯了错误，遭到了皇帝的贬降，丧失了主位的资格，她们也要移宫的。比如我刚才提到道光十九年的时候，彤贵妃是咸福宫的主位，但是她在道光二十四年就犯了错误，被贬降为彤贵人。大家看一下子从贵妃被贬为贵人，连降三级，这个惩罚还是相当严厉的。此后彤贵人虽然还是住在咸福宫，但是她就得让出正殿的位置了。第二年新晋的主位成嫔，这个成嫔是由成贵人晋封来的，入主咸福宫，成为了这一宫的新主人，那成嫔就是居住在咸福宫的正殿。原来的彤贵妃，现在的彤贵人就只能跟随成嫔居住在侧殿了。

在这里我还想顺便提一句，这种妃嫔的贬降情况，在清代并不是每朝都很常见，道光朝可能是最为频繁的，这大概一方面是由于道光皇帝比较关注后宫的整治，另一方面我觉得跟他个人的性格也有一定的关系。道光皇帝这个人政治决策上摇摆不定，后宫治理当中也是喜怒无常，导致妃嫔的升降比其他朝代都来得频繁。

另外，通过对妃嫔居住的情况我们还发现，这个妃嫔她位分越高，她居住宫殿的位置就越好，也就是更靠近紫禁城的中轴线，而且跟随她们居住的非主位人数也就越少，也就是她们会拥有更宽敞的居住空间。

比如在道光二十年的时候，静贵妃本来是居住在外路的永和宫，但就在这一年她被晋封为皇贵妃，我们在第二年的档案中看到再提到她的时候，这个皇贵妃的居住地点已经从外路的永和宫而变为内路的钟粹宫，而且是她一人在这宫里居住，这个居住环境还是相当宽敞而舒适的。

外路的宫殿当中，可能大家比较熟悉的就是延禧宫了，因为距离中轴线比较远，住在这里的妃嫔常常不受皇帝待见，所以也有一个说法说延禧宫就相当于冷宫。

我们也通过对道光朝妃嫔的居住情况，看看延禧宫到底是不是确实是冷宫？

道光朝在延禧宫里居住最久的妃嫔是恬嫔，我们还看到在最多的时候是一共有四五位非主位跟随她一起居住，这样的居住环境肯定是比较拥挤的，而且进一步考察我们还发现，居住在这里的妃嫔的确都是不受皇帝待见的妃嫔。

首先我们来看看这个主位恬嫔，她本来是道光皇帝的潜邸旧人，初封就是嫔位，嫔位是主位了，这个待遇应该是不低的，但是她在被封为嫔之后，在整个道光朝就再也没有得到任何的晋封，也没有诞育过子女，可见她后来是比较受冷落的。其他跟随她一起居住的余常在、玲常在、禄常在、睦官女子等等，也都是在道光朝被皇帝贬降过的妃嫔。这样看来，延禧宫被称为冷宫的确并不冤枉。

根据清代的规定，册立嫔以上的位分才举行正式的册封典礼，在这些典礼中为皇后、皇贵妃、贵妃授予册和宝，那妃就只受册和印了，嫔就只受册没有宝和印，贵人以下连册封典礼都是没有的。这就从礼仪上进一步证实了贵人以下和嫔以上之间好像存在着一道鸿沟。

回到我们刚才的问题，贵人以下既然不能作为一宫之主，也没有册封仪式，她们是不是也就不能被称为“主子”或者“小主”了呢？

这个问题如果我们从清代史料当中去查找的话，是没有明确的相关规定的。我们在清宫档案中找到一些材料，发现其实贵人和常在也是可以被称为“主位”的。比如我们找到嘉庆元年的一份宫分档案，在这份档案里它把康熙、雍正和乾隆朝所有的后宫妃嫔都进行了记载，而且把她们只分为两个群体，就是主位和答应，也就是说答应以上的所有妃嫔在这里都被归入了主位的行列。档案中还特别列出了康熙四十六年乾清宫16位主位的名单，这16个人当中的确包含了3个贵人和5位常在。

后来我们又找到了一些乾隆和雍正朝的档案，也都是同样类似的这样的记载，比如在乾隆四十三年的时候，内务府总管曾经给皇帝上了一道奏折，在这个奏折里他把马常在称为“小份主位”，虽然是小份主位那也是主位，这进一步证明了常在也是可以被称为“小主”的。那这样来看，《甄嬛传》里面把常在和贵人都称为“小主”，其实并不能算是错误。

《清史稿·后妃传》当中说：“宫女子侍上，自常在、答应，渐至妃嫔。”什么意思呢？就是一般后宫的女性都是从常在、答应这样的低位分开始起步，然后逐渐升到妃嫔以上的高位。一些学者就认为清代秀女在被选入宫之后，都是从答应先起步，从最底层的答应起步，然后一步一步按照我们刚才给大家讲过的常在、贵人、嫔、妃、贵妃这样的路径去循序晋封，对这个说法是不是正确，我们也通过具体的内务府档案来给它进行了一个验证。

总体而言，我想把它概括为以下的几个特点。

首先第一个特点就是藩邸旧人待遇高。

凡是皇帝在做皇子时，在潜邸里就是他们妻妾的女性，即位后一般皇帝都给了比较高的位分，比如我们前面提到的乾隆朝继后那拉氏，她原来是弘历的侧福晋，乾隆帝即位之后就把她封为娴妃，乾隆朝的皇贵妃高佳氏，原来在潜邸也是侧福晋，即位之后被封为贵妃，这个地位就比那拉氏还要再高一些。在乾隆朝潜邸旧人其实在后宫当中占了挺大的比例，还有皇贵妃苏佳氏，也是潜邸旧人，她初封是纯嫔。

大家看看这几位，她们初封的位分基本都是嫔以上的主位，这个待遇还是相当高的。当然如果在做皇子时就已经是嫡福晋的话，那在皇帝即位之后就会毫无疑义地册立为皇后。即便皇子的嫡福晋在他即位之前就去世了，在即位之后也要追封她为元后。

比如咸丰皇帝就是这样的情况，他的嫡妻姓萨克达氏，在咸丰帝即位以前，这位萨克达氏就去世了，咸丰帝在即位后追封她为孝德皇后。大家比较熟悉的慈安实际上是在咸丰帝即位之后才册立的继后，这个继后的地位就要次于元后了，慈安这个继后的身份也影响到后来她家族的一系列待遇，这个稍后我们再给大家讲解。

第二个特点我把它归结为初封位分“贵人”多。

什么意思呢？我们从乾隆朝到咸丰朝，就是资料记载比较全面，同时皇权和后宫秩序也比较稳定的这一段时期里得到的统计结果是妃嫔初封，也就是她们第一次被册封时候的位分以“贵人”为最多，其次是“常在”。

我这里有几个数据来给大家列举一下，比如乾隆朝是有17位妃嫔初封为贵人，16位初封为常在；嘉庆朝是6位妃嫔初封位贵人，3位初封为常在；道光朝10位初封为贵人，6位初封为常在；咸丰朝11位初封为贵人，4位初封为常在。

需要说明的是我们至今还没有发现初封就是答应的这样的情况的记载。可见答应这个群体确实是比较特殊的，在学界也是有一定的争论，有学者认为答应可能是介于妃嫔和宫女之间的这样一个比较特殊的群体，而且她们在后宫当中可能数量非常庞大，比如康熙朝的一份档案当中就记载，当时宫中有答应100多人，还分为大答应和小答应两个类型。如果把答应也算入皇帝的妃嫔群体的话，那么学界现在通行的清代后宫的人数，比方说康熙朝后宫是50多人，可能就得重新计算了。大家看算上这100多个答应，那可远远不止50多人，而且我们到现在也不知道这100多个答应是不是就是当时答应里的全部人数了。

当然现在学界目前对于清代后宫的研究还不够充分，我们期待有更多的史料能被发掘出来，进一步搞清楚清代比较复杂的后宫体系。不过在这里我觉得我们可以明确的一点是，秀女入宫之后都是从答应起步这个说法肯定是不正确的。多数的妃嫔都是从贵人和常在起步，然后逐步晋封到嫔以上的这样的位分。

第三个特点是，妃嫔的出身跟她们的晋封不一定正相关。

清朝有不少后妃都是内务府包衣出身，包衣的身份就是皇家的御用奴仆，这里面大家比较熟悉的应该是嘉庆皇帝的生母，也就是乾隆朝的令妃魏氏。魏氏是内管领出身，也就是内务府汉军旗人，后来因为她地位提高了，被抬入了满洲旗，姓氏也从魏氏改成了满人的姓氏魏佳氏。这种抬旗和改姓的做法用来提高后妃的地位，在清代后宫当中是很常见的。魏氏是在乾隆初年被封为贵人，到乾隆十年晋封为令嫔，十四年晋封为令妃，二十四年晋封为令贵妃，三十四年晋封为令皇贵妃，直到乾隆六十年，当时老皇帝要禅位了，魏氏作为嗣皇帝，也就是嘉庆帝的生母被尊为孝仪皇后，但其实她本人早在乾隆四十年就去世了，这个皇后是追封的。

在这里我们可以看到相对乾隆朝其他的妃嫔，魏氏并没有因为包衣出身而影响到她的晋封，她的后宫之路还是相对比较顺畅的。其实，乾隆朝后宫当中包衣出身的不止魏氏一人，乾隆朝的妃嫔当中还有慧贤皇贵妃高佳氏、淑嘉皇贵妃金佳氏，这也都是汉军包衣旗人。刚才我们讲到高佳氏初封就是贵妃的高位，金佳氏也是初封就是妃位，在后宫的地位都是很高的。

好，今天我们梳理了清宫的位分等级，那么在这样等级森严的宫廷当中，后妃们是如何得到晋封的呢？或者说她们是怎么能够讨得皇帝的欢心？后宫里面是不是像影视剧里所演绎的那样宫斗那么残酷？我们将在下一集跟大家讨论。

这里需要说明的是，雍正朝以前的档案记载是不够全面的，我们不知道是因为在当时本身记载就比较简略，还是因为年代久远保存的不够完整了，直到乾隆朝以后，我们才可以基本追踪到妃嫔在后宫当中晋封的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