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圣二年(1095)春,苏轼在惠州。去年冬天,马不停蹄地赶了六个月数万里的路程,他终于到达贬所,随行而至的只有儿子苏过、侍妾朝云与两名老婢而已。苏轼初居于三司行衙内的合江楼。岭南气候温热,时虽已是寒冬,他却说“江风初凉睡正美”,一切刚刚好。然而身为谪官,不能久居于此,他又很快搬到了嘉祐寺居住。嘉祐寺地处偏僻,没有合江楼的秀丽江景,附近小山上的松风亭便成了苏轼日常的去处。那里四周遍植松树,常有松风习习,倒也并不比合江楼逊色。这日,苏轼信步走到松风亭下游玩。山路陡峭,加上天气闷热,不一会儿就感到体力不支。他想找个地方歇歇脚,抬头看看了松风亭的位置,尚有段距离,心想这如何走得到?进亦苦,退亦苦,杵在原地纠结了良久,忽然醒悟:“此间有甚么歇不得处?”竟席地而坐。苏轼将当时的感受形容为如挂在渔钩上的鱼儿忽然得到了解脱(“如挂钩之鱼,忽得解脱”)。过去的三十多年,他就像一只着钩的鱼儿,本该自由自在地游于江海,却为了一点饱腹的饵食受尽铁钩穿颌之苦。直到这时才恍然明白自己总在等待一个解脱的机会,但谁说它不可以就是现在,每一个“足力疲乏,思欲就亭止息”的片刻。“若人悟此,虽兵阵相接,鼓声如雷霆,进则死敌,退则死法,当恁么时也不妨熟歇。”(苏轼《东坡志林 · 记游松风亭》)
这幅《松风亭图》传为南宋马远所作,虽然画名让人想到苏轼的《记游松风亭》,画的却不是惠州的松风亭,而更像是临安凤凰山皇城内的“翠寒堂”。“淳熙中,上作翠寒堂于禁中,以日本国松木为之,不施丹雘[huò],其白如象齿。尝召赵丞相雄、王枢使淮奏事堂下,古松数十,清风徐来,上曰:'松声甚清,远胜丝竹,子瞻以风月为无尽藏,信哉。’”(李心传《建炎以来朝野杂记 · 孝宗恭俭》)孝宗是苏轼的粉丝,平日里聊起他,甚至不会直呼其名,而是亲切地称“子瞻”、”东坡“,连建这座翠寒堂,似乎也是受到偶像的启发。
作为宫廷画师,马远自然不可能画皇帝于路边席地而坐的样子。在他的笔下,窗前几案上摆有瓶花和书卷,亭前亭后有松竹掩映。主人公平躺在榻上,单腿屈膝,听松竹风声,观飞鸟往还。马远的画总是如此的完满,完满地让人觉得有些“凡尔赛”:如果毫不费力就可享“造物者之无尽藏”,又何必体会“挂钩之鱼,忽得解脱”的痛并快乐。经公众号 “吃畫人” (微信ID:chihuaren93 )授权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