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康第一个研讨班弗洛伊德的技术论文 第八章 狼孩及其诊断的讨论

第八章 狼孩及其诊断的讨论

著名的拉康派分析家Lefort夫妇

一、狼孩案例

我们下面摘译Lefort夫人在此次研讨班报告的狼孩个案的概要的内容:

对于光学图示展现的理论部分,拉康的弟子勒佛赫(Lefort)夫人曾报告了一个绝佳的案例,让我们看到身体形象与自我并不是自然诞生的。我们把勒佛赫夫人在第一个研讨班第七章报告的案例介绍一下[1]。这个个案看起来处于更加原始的状态,他的母亲由于是个妄想狂病人,当时住在精神病院,而且不清楚生父是谁,孩子则更不知道有父亲这回事。母亲照顾小罗伯特到他5个月大,她从一个屋子到另一个屋子,走来走去。她忽略对孩子最基本的照看,直至忘记喂他。人们不得不不停的提醒她要照看孩子:洗漱、喂养。这个孩子时常忍受着饥饿。他5个月大的时候由于营养不良不得不住进医院。

他被母亲抛弃,因而被机构领养,3岁9个月大为止,从儿童机构或医院转到另一个,所住的地方因此先后一共换了25次,但从没有在一个寄养家庭中待过。经过一系列检查,诊断结果是正常。身体的紊乱好了以后,剩下的是心理的损害。当他三岁半的时候,最终的评估是他需要收进精神病院,是一个不能完全确诊的类精神病状态,智商为43。3岁9个月时被勒佛赫夫人接待,身高体重没有大问题,走路摇摆缺乏协调性,丧失话语的协调性,频繁的叫喊,发出刺耳的笑声。他只会喊出两个单词:小姐!和狼!。小姐是代表照顾他的护士,所以勒佛赫称这个个案为狼孩。治疗了一年,之后中断了一年。在治疗中有几个阶段。在第一个阶段,他用喉音喊叫,进入诊室后开始不停的跑,跳,蹲下,用手抱住头,打开门后又再关上。他拿一些东西,任何丢掉或者堆到治疗师的身上。脱衣服对他来说是个很大的危机,每次都需要三个小时。

第一次会谈中,勒佛赫能指出的唯一的事情是他不敢接近放在桌子上的奶瓶,只敢靠近空的桌子,但是他不碰它,只是在上面吹起。另外,他对洗脸盆感兴趣,但如果装满水,他就会惊恐发作。在第一阶段末,一次会谈中,在他非常躁动的将所有东西堆在治疗师身上之后,他冲出门,但他不会自己下楼,我听见他在楼梯口用很冷淡的声音,很低的声调,与平常不同地说了声妈妈。

第一阶段即将结束,“一天晚上,在上床后,他站在床上,当着其它受惊吓的孩子的面,他试图用塑料剪子剪掉他的阴茎。 治疗的另一部分是他开始展示对他来说是狼的东西。他一直在喊:狼! 一天他开始掐一个我治疗中的小女孩。我们不得不把他们分开,把他带到另一间屋子,他的反应很暴力,非常激动,当他在那儿时,那是间餐厅,他仍所有的东西,食物和盘子,喊着:狼!后来我不得不再把他带回那间他一直住的屋子。之后几天,每当他经过餐厅时,他都嚎叫:狼。 ”

奶瓶和尿盆都具有毁坏的特征,在最初的治疗中,他在会谈中大便,思考着如果他给治疗师一些东西,他就能把对方留住。他要紧紧挨着治疗师,坐在这个盆上,一只手抓住她的衣服,另一只手拿着奶瓶或铅笔,通常尿尿之后之后他要吃一些东西,不是牛奶,而是要蛋糕之类的。他还曾经将牛奶倒在治疗师身上。

随着会谈的进展,会谈中他开始用沙子等替代大便,放到盆子里,之后把所有的奶、沙子、水也倒在里面,在上面放上塑料娃娃和奶瓶,最后把所有东西都交给勒佛赫。但是,他后来打碎了奶瓶,埋进盆子里,移开盆子的过程中,沙子漏了出来,于是他又开始大叫:狼。这次会谈的第二天,小罗伯特以更明确的方式表达了这点,他跑向窗子,打开它,并且喊:狼!狼!他在玻璃中看到自己的形象,他撞他,并且喊:狼!狼!治疗师不得不阻止他。这时候,勒佛赫才认识到这个狼就是指代小罗伯特自己。他打的就是自己的形象或者正是这个形象刺激了他。那个他装进东西又倒出东西的壶,小便与大便,人的形象,娃娃,奶瓶的碎片都是他自身的一个形象,类似于狼的形象。在那时,他是所有那些他放到壶里的东西,通过那些东西他与外部现实接触,这些于是成为了身体内容物的符号。沙子是大便的符号,水是尿的符号,奶是进入他身体的东西的符号。同样,我们看到,他的身体与内容物相反,前者代表了容器,由碎的奶瓶所象征。牛奶是得到的,大便是给出的,它的价值依赖于得到的牛奶,而撒尿是表达攻击性的。

在这些通过治疗过程而得以识别之后,狼的意义开始变动,下一个阶段的治疗中,小罗伯特把勒佛赫称为狼。他将所有喝下的坏的东西都投射到治疗师的身上,并且某种程度上重新发现了记忆。他逐渐变得有攻击性。

“那时我扮演了他饕餮母亲的角色,他迫使我坐到一个放着他牛奶的椅子上,为了让我把它打翻,一次就剥夺了他的食物,然后他嚎叫:狼!把婴儿摇篮和娃娃扔出窗外,在狂怒的状态中指责我。他再转向我,用暴力迫使我喝脏的水同时喊着狼!因为不断的分离和变故奶瓶代表了坏哺乳,母亲剥夺了他的哺乳,并且造成了这些变故。我也代表了这个坏母亲的另外一面,就是离开。一天晚上他看见我离开机构,第二天,他来到诊室,他非常有攻击性地对我撒尿,也非常焦虑。因为我要离开机构,他又迫使我喝奶瓶里的脏水,冲我尿尿,我就是狼,他还又一次地把我关在厕所里,然后一个人回诊室,躺在空床上,呻吟着。他无法喊出来声音,但是他想我回去,因为我是那个一直都在场的人。我回去诊室,他的大拇指在嘴里,然后第一次地,他伸出双手,让我安慰他。”那一次会谈之后,他改变了很多,以前攻击其它小朋友,掐别人咬别人,而现在成为保护比他小的小孩的人,安慰他们,帮助他们吃饭。 从此,他再也不说狼了。

在这个个案中,由于母亲的抛弃,父亲没有被引入,25次不断搬离,现实对于罗伯特是可怕的,因此,他退缩在口欲施虐期,所有的客体都联系着这点,而无法进入现实,想象和象征的维度必须得到增补,才能减缓现实的恐惧。

勒佛赫作为治疗师,充分展现了符号和想象功能的建构过程,治疗师依靠想象的镜像关系引发了符号功能,由于“狼”的能指实际代替了主语我的位置,当这个得到理解,就镜像地反转为勒佛赫是“狼”,“狼”这个能指不再是某种实在界的声音,而能够在与治疗师的想象的二元关系中相互代表,这样“狼”作为单词成为了语言,而语言就构成了自己和治疗师之外的第三元的符号维度,这个个案清晰地显示了语言的建立并非简单的过程,是从实在经由想象功能而最终具有符号性质,才获得了弗洛伊德的孙子的fort-da游戏中fort-da二词的符号功能。而通过勒佛赫的工作渐渐和外界区分,透过大便被沙子替代,想象的内容的身体和外部区分,象征也得以建立,这样,处在符号界的这个个案是逐渐获得大他者的压抑象征化而进入符号体系的。

勒佛赫描述之后小罗伯特的行为:“小罗伯特赤裸地面对着我,用双手捧起水举到肩膀,然后让水沿着身体流下,然后反复做了几次后,对我轻声细语地说:罗伯特,罗伯特。”“他然后用牛奶重复做同样的动作,当他触摸自己时,说:罗伯特,然后触摸我说:不是罗伯特。”这里,我们再度回想起拉康提到的小安娜.弗洛伊德的梦里叫到,“安娜.弗洛伊德,草莓,野草莓,鸡蛋煎饼,布丁!”在幻想的基底,主体的名字的建立具有重要的意义,这个名字作为最初的核心能指之一,如同罗伯特的狼、小姐然后是到自己的名字罗伯特,才开始区分出自己(主语我)与他人,然后联系到别的能指:草莓、鸡蛋煎饼、布丁等等。

同样,勒佛赫强调,这个拉康的主语我和身体形象的建立是一个核心的整体,即透过身体形象,这个罗伯特和不是罗伯特的区分,小罗伯特才能识别自己的身体,而不再对脱衣服产生困难,因为此前衣服和自己的身体没有区分,同样,奶、大便等也是如此。统整的身体的建立、以及身体的孔窍的认识,才能具有某种花瓶的性质,续而才能插入花朵。这就是拉康的光学模型左边部分的本质。

透过以上的工作,我们看的了勒佛赫夫人如何作为一个容器,让罗伯特的创伤、攻击性等精神元素上演出来,并且透过分析性的干预帮他重新找到自己身体的边界,构成身体形象的统整,进而具有了主体性。罗伯特至少有两个词:小姐和狼。前者代表喂养他的护士,也是好的乳房、奶水,而狼代表自己,把自己认同为母亲抛弃的坏的客体。透过对这两个能指的工作,建构起新的容器,甚至引入性的区分——阴茎等等,走出狼的幻觉和破坏性的认同,构建了新的主体性。同时,在勒佛赫夫人的目光下,罗伯特的自我得以建构、进而自我理想及其形象(理想自我)开始萌芽,在后续的工作中,勒佛赫提到在罗伯特之前和之后的小女孩个案以及自己的怀孕生产(生了个女孩)如何对这部分开展工作的,从口欲的母子融合关系走出,在有了统合的主语我(je)之后,带着自我形象,进入到性身份的建构中。


[1]【狼孩个案全文可见孟祥鹭译稿:ttps://www.douban.com/group/topic/28159012/】  

二、诊断疑题

另外,这章中讨论部分涉及到诊断问题,以及想象和符号的问题如何透过自我理想和超我的区分来发展出来的,并且引入了光学模式的最基本模型对此的阐释力度。我们在此选译相关内容:

当然,狼提出了象征主义的所有问题:它不是一个有限度的功能,因为我们被迫在一般的象征中寻找它的起源。为什么是狼?在这个世界的这个地方[1],我们并不是特别熟悉这个角色。选择产生这些效果的是狼的事实将我们直接与神话、民俗、宗教、原始平面上的更广泛的功能联系在一起。狼是一个完整的灵魂的一部分,它与秘密社团联系在一起,无论是在采用图腾还是在认同的角色时,都与启蒙的方式有关。

很难将这些区别与这种基本现象联系起来,但我想提请你们注意超我和自我理想之间的区别,以确定压抑。我不知道你是否意识到以下情况 - 在这里,我们有两个概念似乎导致完全相反的方向,只要一个人让它们以任何形式的辩证法来发挥作用,以便解释病人的行为。超我是约束性的而自我理想是去提升。这些就是人们倾向于忽视的事情,因为我们从一个术语转移到另一个术语,好像这两个术语是同义词一样。

这是一个值得追寻的关于转移关系的问题。当人们要去寻求治疗行动的基础时,人们会说主体用他的自我理想来认同分析师,或者与他的超我相对立,并且在相同的文本中,一个人可以根据超我来作为对另一个人的模范,其实没有真正解释这二者的区别是什么。当然,我就此被引导来研究超我的问题。我应该从一开始就说,如果我们不把自己局限于对这个术语的盲目、神秘的使用的话,这个关键词、这个模范、超我基本上是位于符号的言语平面内的,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自我理想。超我是一种禁令。

正如常识及其用途所表明的那样,它与这种登录和法律的概念是一致的,也就是说与语言系统的整体相一致,到目前为止,它定义了这样的人,也就是说,他不仅仅是一个生物性的个体。另一方面,作为对抗,人们也应该强调其无意义的、盲目的性格、纯粹的命令性和简单的暴政特质。我们将这些概念纳入一种综合的道路是什么呢?超我是与法律有关的,同时也是一种毫无意义的法律,甚至成为对法律的误认[méconnaissance]。这总是让我们看到超我在神经症中起作用的方式。难道不是因为神经症的道德是一种无意义的、破坏性的、纯粹的压迫性的、几乎总是反法律的道德,因此有必要详细阐述超我在分析中的作用吗?超我是法律也在同时是法律的毁灭。…正是在这种意义上,超我最终被认为只有在主体的原始经验中存在的最具破坏性、最迷人的东西。它最终与被我称之为凶猛的人物认同了起来,我们可以将这些与孩子遭受的原始创伤联系起来,无论这些东西是什么。在这个非常特殊的情况下,我们看到,在那里体现了语言的这种功能,我们以最简化的形式触及到了它,简化为狼这个词,其意义和意义对于我们甚至无法定义的孩子,但仍然如此将他与人类社会联系在一起。

正如你(指Lefort夫人)非常恰当地评论的那样,这不是一个可能生活在野蛮状态的狼孩子,而是一个在说话的孩子,而且是通过这个狼!从开始就有可能建立了对话。在这种情况下,令人瞩目的在于,在你描述的场景之后,使用了狼的情形便消失掉了。正是围绕着这种语言的支点,与这个词的关系,对于罗伯特来说,是对法律的总结,即从第一阶段到第二阶段的转折点发生了。然后,当他说出自己的教名时[2],通过这种感人的自我洗礼结束了这种非同寻常的阐述。在那一点上,我们接近了人类与语言之间最基本的关系。这是非常感人的。你还想提出什么问题?

LEFORT夫人:但诊断是什么?

拉康:嗯,有些人已经对此采取了立场。郎,我被人告知说你昨天晚上就这个话题曾说过些什么,这对我来说很有意思。我认为你做的诊断只是类比性的。通过引用疾病分类学中已存在的类别,你说了这个词….。

LANG医生:幻觉性妄想[3]。人们总是可以尝试在儿童行为的相对深度的紊乱和在成人那出现过的熟悉的情况之间加以类比。当我们不太了解正在发生的事情时,我们常常谈论儿童的精神分裂症。这里缺乏一个基本要素,为了谈论精神分裂症,需要解离(dissociation)的术语。如果没有解离,而且在那里几乎没有任何的建构, 所以在我看来,这让人联想到幻觉性妄想的某些组织形式。昨天晚上我有很大的保留意见,因为在这个年龄段的孩子直接的观察和我们通常的疾病分类学的知识之间是存在差距的。在这种特殊情况下,必须澄清许多事情。

拉康:是的。这就是我理解你的那些传到我这里的话。幻觉性妄想,你的意思是一种慢性幻觉的精神病,但与这个主体中发生的事情只有一个共同点,就是Lefort夫人巧妙地强调的这个维度,那就是这个孩子只生活在实在中。如果幻觉这个词意味着什么,那就是这种现实感。在幻觉中,患者真正需要的是实在的东西。

你知道这仍然是一个问题,即使在幻觉性精神病中也是如此。在成人的慢性幻觉精神病中,存在想象和实在的一种综合,这是精神病的整个问题。在这里,我们找到了Lefort夫人强调的继发想象的阐述,这在新生儿状态下实际上是不存在的。自从我重新考察这个个案以来,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了。然而,在我们最后一次见面时,我已经把花瓶和花朵的光学图案放在你们的面前,其中花朵是想象的、虚幻的,花瓶是真实的,或者反过来,因为人们可以设置一种装置来反过来说。在这个时刻,我所能做的就是向你们指出与这个模型的相关性,围绕着包含花朵和容器花瓶之间的关系的构建。

容器-内容物的系统,我已经放到了前台,具有我所谓的镜子阶段的重要性,在这里被看作是完整的,并且是非常裸露的。我们看到孩子的行为符合容器的或多或少的神秘功能,正如Lefort夫人所指出的那样,只能忍受它在最后是空的。最终,能够忍受其空无,将空无视为真正的人类对象,也就是说,作为能够脱离其功能的一种工具。…狼从一开始,它既不是他也不是任何其他人。…这既不是他也不是其他任何人。就他说这句话而言,他显然是狼。


[1]即巴黎。-译者注

[2]即罗伯特-译者注

[3]法语术语是délire。它是难以翻译的,因为它的范围比'妄想'更宽; 一个多世纪以来,它一直占据法国精神病学术语的重要位置,除了指涉精神病学意义的妄想,它还指涉几乎和疯狂还有幻觉同义的东西。-译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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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者简介:

张涛,

巴黎第八大学精神分析系博士,现为法国拉康派组织:精神分析维度(Dimension dela psychanalyse)的分析家;

成都精神卫生中心(三级甲等)心理门诊治疗师(2008-2010),2010年开始独立执业,巴黎青少年Bayen精神病医院实习(2011-12年),成都师范学院心理中心督导

参与译作:
1荣格《红书》中央编译出版社,2013年
2杜兰特《哲学的殿堂》东方出版社,2016年
3 弗洛伊德《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技术论文集》,万千心理系列,

4 荣格文集第十四卷《神秘关联》译林出版社 已交稿;

发表专业文章:

《对一例罹患妄想痴呆的中国个案的妄想演变之分析》,《国际精神分析期刊》2018年11月 Issue 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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