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物最相思——王维传（第184章）

第184章 赌不赢他

又是一年早春时节。

733年秋冬的那场饥荒，在寿王李瑁的开仓放粮、安定民心中，在张九龄、裴耀卿等人的运筹帷幄、有的放矢下，总算有惊无险地过去了。

经过一个漫长沉闷的寒冬后，长安人对于这个春天似乎格外期待。待大慈恩寺的桃花渐次绽放时，整个长安城仿佛都陷入了一种狂欢的氛围，似乎要把涝灾和饥荒带来的阴霾一扫而尽，不仅一扫而尽，还要加倍弥补回来。

不过，当然也有例外。

在长安玉真馆的高墙内，玉真公主心如明镜、波澜不惊。自从得知王维到太行山捐造佛像后，她的心便一寸一寸灰了下去。他三年前在青城山对她说的每一句话，如今想来，字字戳心。

他说：“请恕微臣无法顺了天意，因为，微臣已无力再去爱另一个人了。哀莫大于心死，请公主忘了一个已经心死的人罢。”

她记得，她当时逼视着王维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我持盈从不相信这世上真有心死之人，我只相信，精诚所至，金石为开。除非你这辈子再也不娶，否则，我不相信，你的心已经真的死了。”

三年过去了，事实证明，她再一次败给了他。他用捐造佛像这一行为无言地宣告，他在皈依佛门的道路上已渐行渐远，他的心已经真的死了，他这辈子真的再也不娶了。

她摇了摇头，一声叹息。事到如今，她再也不必和他赌气了，因为，她注定赌不赢他。她明白，她能做的，也只有死心和放手了。于是，她便将对他的爱一天天尘封了起来。

但，她依然放不下他。自打长安开始闹起饥荒，她第一个想到的，便是他过得好不好？当皇兄派人来叫她一起去东都洛阳时，她婉言拒绝了。她并非喜欢孤独，而只是觉得，如果自己内心是孤独的，那么即使身处喧哗，内心依然荒凉。若是如此，倒不如一个人清清静静的还更自在些。还有一个原因么，或许还是因为他。

他在长安，她便也想留在长安。纵然互不见面，但只要知道他过得好，她也便安心了。或者，当他需要援助时，她至少可以马上向他伸出援手，她只怕，当她伸出援手时，他依然会拒他于千里之外。

多少次，她想放下公主的身段，派人去请他和莲儿来玉真馆小聚。但一想到他在青城山上看她时那冷若冰霜、几可凝冰的眼神，她便实在鼓不起勇气。直到腊月初八那天，她派清风特地送了道观熬了一夜的腊八粥到王维府上，才得知王维早在一个月前便离开长安去了终南山，而莲儿也在一个月前被送到了河南登封王缙家中……

“他到底是拘不住的……”看着清风手中盛了香浓甜糯的腊八粥的青瓷碗，玉真公主幽幽地叹了口气，一抹自嘲的苦笑缓缓划过嘴角。她以为他在长安，她便也留在了长安，恰原来，他已去了终南山。看来，她还是不懂他。或许，这辈子，她永远都看不懂他。

让她越来越看不懂的，还有皇兄李隆基。皇兄对武惠妃的宠爱，似乎越来越露骨、越来越离谱了。别的不说，单说让李瑁留在长安主持开仓赈灾事宜，不必说这满朝文武百官，便是傻子也看得出来，李隆基心中的天平有多倾斜！这让太子李瑛如何自处？这太子之位还让不让李瑛继续坐下去了？

都说父慈子孝、兄友弟恭，但在权倾天下的帝王家，向来没有对错，只有输赢。李隆基专宠武惠妃，冷落赵丽妃，于是，武惠妃的儿子李瑁不需要做什么，就能嬴得天下；赵丽妃的儿子李瑛无论做什么，都会输了天下。这就是帝王家的逻辑，输的那一方，无处申辩，也无须申辩。

这些道理，玉真公主怎能不知？她只是不明白，皇兄自712年即位以来，一直以明君自居，一直以治国平天下为己任，为何在即位22年后，却忘了“太子乃是国本，未有过失，怎能随意废立”的道理？或许，皇兄不是忘了，而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吧？谁让他那么爱武惠妃呢？在这个他最爱的女子面前，他即便负了天下，也不愿负了她吧？这样想着，玉真公主不由苦笑了起来，曾经，皇兄笑她“一叶障目、一井蔽日”，到头来，他自己何尝不也是如此呢？

当玉真公主在玉真馆临风叹息、感慨万千时，王维、储光羲、綦毋潜等人正在终南山中乐不思蜀。受王维、储光羲辞官归隐的影响，綦毋潜也萌发了归隐之志，毅然辞去集贤院的职务，和王维、储光羲等人游览名山胜迹，重温诗书田园生活。

对他们来说，长安也好，洛阳也罢，都不如终南山更让人轻松自在。此时的王维还丝毫不知道，在不久的将来，有人将力荐他重返朝廷。

转眼便到了734年四月，天气一日日暖和了起来。当大明宫太液池畔的柳树吐出新绿，含凉殿前的梨树繁花满枝，细碎的白色花瓣洋洋洒洒落了满园，仿佛一地将融未融的残雪时，李隆基便带着武惠妃一行浩浩荡荡回到了长安。

他此番东巡洛阳，一住便是大半年，其他事倒也平常，只是一想到中书令萧嵩和黄门侍郎、同平章事韩休之间的那些纷争，便不由摇头苦笑。

说起这件事，萧嵩更是一肚子懊恼。一年前，侍中裴光庭去世后，皇上让他推荐妥当人，他原本想推荐尚书左丞王丘，但王丘认为自己不堪重任，便婉言谢绝了，并向他推荐了尚书右丞韩休。韩休已年届六十，看他性子还好，便向皇上推荐了韩休。不料，韩休拜相后，对他这个推荐人没有什么感激之情，反倒对不相干的李林甫很是感激，经常在皇上面前盛赞李林甫，认为他有宰相之才。

长安发生饥荒后，为如何妥善救急赈灾，皇上让大家发表良策。韩休当着皇上的面，说他做事犹豫不决、畏首畏尾，让他很是没有颜面。到了洛阳后，韩休更是处处针尖对麦芒，常常为一些没要紧的小事和他抬杠，弄得他很是火大。因此，一回到长安，萧嵩便上书一封，请求致仕。（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