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山夕照深秋雨（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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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城中，这个夜晚，王维注定是痛苦的。
“明月楼高休独倚，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
他独自坐在酒肆的栏杆边，一杯一杯，喝着苦酒。胸口，是一阵一阵揪心的痛。
“如果酒真的是穿肠毒药，就让它穿肠破肚罢，总比这肝肠寸断来得痛快。”王维自斟自酌，一仰头，又一杯苦酒咽入喉中。
让他如此痛苦的，是玉真公主让歧王转告他的那番话。
这天傍晚，歧王派人请他到府中，将玉真公主那番话原原本本、一五一十转告了他。
“摩诘，公主这番话，柔中带刚，望你细细思量，好自为之。本王也只能帮你到这了。”
王维明白，事到如今，歧王已经仁至义尽、爱莫能助了。
走出歧王府时，天色已晚。长安街头，一片灯火阑珊。
举目四望，似乎只有他一个失意之人，落寞地在街头徘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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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就像一块璞玉，需要遇见一个识玉之人，否则，终其一生，你将籍籍无名，碌碌无为，终老乡野而已。”
“我就是那个懂你、知你的识玉之人。假以时日，你自然会明白的。”
“我愿意再给你一点时间，希望你能想明白。”
……
玉真公主的话，久久回荡在王维耳畔，振聋发聩，句句戳心。
聪明如王维，怎能不明白，公主貌似委婉的措辞下，其实绵里藏针、暗流涌动。
“公主希望我想明白，但如果我不愿明白呢？如果我放着公主给的敬酒不喝，公主是否早已给我备下了罚酒？莫非，莫非她会让皇上强行赐婚？”
想到这里，王维顿时不寒而栗。仿佛将有一个巨浪从他头顶铺天盖地席卷而来，他眼睁睁地看着巨浪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却无处遁逃。
“璎珞，我不是贪图荣华富贵之人，也不怕丢了官职，削官为民，我只怕圣旨难违，纵然有万般不愿，又能奈何？！除非，除非拼上一条性命……”
王维心如刀绞，一行清泪，顺着脸颊滑落。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他噙着泪眼，抬头望月。在明月的清辉中，他情不自禁地吟起了璎珞写给他的那句诗：“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
“璎珞，你我之间，水阔山遥。唯愿这轮明月，替我捎去千里相思。你听到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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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二更，带着七分醉意、三分失意，王维一步一步挪回了家。
“摩诘兄，你可回来了。小弟我左等你不来，右等你不来，又不知去哪里找你……”原来，崔兴宗今日刚到长安，已在王维家门口等候多时。
“贤弟，你来了——”王维的声音，显然不似往日利落。
“摩诘兄，你喝酒了？今日可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我还从未看你喝过这么多酒。来，小心，我扶你进屋吧。”
“贤弟，愚兄不胜酒力。”看到兴宗，王维自然想到了璎珞，不禁悲从中来。
兴宗扶王维落座，给他沏了一杯酽酽的浓茶，然后，从袖中取出璎珞的木匣，递到王维手中。
“摩诘兄，这是璎珞托我转交给你的，她可是千叮咛、万嘱咐。你要如何谢我？”兴宗向来大大咧咧，并未察觉王维的伤悲。
听说这是璎珞的木匣，王维立马酒醒了大半，连忙细细抚摸这个木匣。精美的雕花上，似乎尚有璎珞的余温。
“贤兄，你别光看木匣呀，快打开看看吧。”
王维小心翼翼地打开木匣，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方洁白如玉的丝帕。
展开丝帕，一对惟妙惟肖的鸳鸯跃然帕上。鸳鸯旁边，是璎珞用她纤秀的小楷写的一句诗：“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木匣中还有两颗晶莹光润的红豆。王维将红豆轻轻拾起，捧在掌心。睹物思人，热泪盈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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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王维如此动情，兴宗也甚是感动。
“摩诘兄，红豆是我从岭南回来时带给璎珞的。我告诉她，红豆又名相思子，和鸳鸯一样，是美好爱情的象征。璎珞很是喜欢。”
“红豆，鸳鸯，相思子。”王维用丝帕轻轻裹住红豆，放入胸口的衣兜。或许只有这样贴身带着，方不辜负璎珞对他的一片情意。
“贤弟，请帮我准备笔墨，我要题诗一首。”
“小弟早已备好，请。”
王维含着热泪，挥笔写道：“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劝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落款处，王维写了“璎珞卿卿如晤”。
“摩诘兄，此诗借物抒情，字字珠玑，读来语近情遥，令人神往，堪称绝句中的上乘佳品，妙极，妙极！”
情到深处人孤独。兴宗的赞许，并未减轻王维此刻的伤悲一丝一毫。
“贤弟，请帮愚兄将此诗带给璎珞，璎珞自然明白。”
兴宗看他今晚言谈举止不同于往日，心中有些疑惑，但又不好明问，只好收敛了平日的随意，早早安歇了。
王维却毫无睡意。
借着皎洁的月光，他久久凝视着那对明媚动人的鸳鸯和两颗晶莹的红豆，喃喃自语：“合昏尚知时，鸳鸯不独宿。万物有灵，忠贞不渝，何况我七尺男儿？璎珞，无论命运如何弄人，我定不会负你。”
世事无常，人生无奈。
他或许无法把握自己的人生，但有一点是肯定的。那就是，无论他的人最终能否和璎珞走到一起，他的心，早已给了璎珞。且生生世世，不再分开。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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