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1期A || 匡燮:《蛮荒时代》4市声(下)静华播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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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农村人从附近乡下推来的,灯笼挂在车头上,车上推着个大笸箩,里面装着琼锅糖,当地特有的一种糖果,一条一条的堆在笸箩里,高高的像座山头。是农村作坊做的,糖面上沾层芝麻,吃起来又脆又硬,不太甜,有种清香味,很好吃。叫卖声短促而低沉:“琼果糖!哎,琼果糖!” 吱咛吱咛,吱咛吱咛,便缓缓的推过去了。不知为什么,每听到这种声音,我总会有一种肚子疼的感觉。
文:匡燮
导语:轩诚
诵读:静华
《我与世界》第二部
《蛮荒时代》(四)市声(下)
渭南有一种传统的著名小吃,叫时辰包子,浓香扑鼻,为当地人所喜爱。这种包子的馅儿是大油掺面粉做的,除调料外再不掺任何东西。俗话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渭南这地方南塬北川,一道渭水从平川上流过,按说有山有水的,也不知是依旧的天旱少雨,还是人们贪恋粮食,旱塬上自不必说,渭河两岸也只种庄稼,没有种蔬菜的习惯,客来人往,家家的小方桌上总也是永远不变的四个小碟:一碟油泼辣子,一碟盐,一碟腌蒜苔,一碟炒鸡蛋,主食是擀黏面,烙锅盔,摊煎饼,还有一样别致的是辣子疙瘩,先将白面炒熟了,加入调和水,趁蒸馍,放在笼里一起蒸,馍熟了,一碗黏糊糊的辣子疙瘩也蒸好了,再把蒸馍在火上烤得焦黄,就着馍或是把馍掰成小块泡着吃,那味道实在的好极了。如今改革开放,人们追求饮食文化的返璞归真,本来的这种农家饭也被请进了高级饭店里,不仅渭南本地有,西安也有,旅游景点碑林的大门外就有一家这样的饭店,是渭南人开的,我去吃过,外地朋友来了,还特地请到这里来品尝。不过,时辰包子,因人们嫌大油太多有害健康,当下即使在渭南也不兴时了。然而,我小时候,渭南街上的时辰包子却有名的很。那年月,不要说大油掺白面,便是炼大油的油渣儿也是稀罕物。记得上世纪三年困难时期,一度我在同学刘彦高家里借住,他爸爸是领导,他床头就放着一袋花生油渣儿饼,这是比大油炼剩的油渣还粗糙了许多,原本是要做牲口饲料和上地用的。每天晚上,我和刘彦高睡前就摸上几块吃,觉得那味道还是很鲜美。只是不能多吃,吃多了胀肚子,还拉不下来。
渭南只有一条街,开饭馆的多集中在街的东西两头。街东头的饭馆在石桥边上,有条北去的马路,两旁一片青房瓦舍相对着,门前扯起布凉棚,凉棚下,摆着桌凳,起着炉灶,卖面的,蒸包子的,人声吵杂。时辰包子是清晨才有的,一人高的蒸笼,一大早就开笼了,立即一团白雾升起来,热气腾腾,开笼的店家,一下被包进烟霭似得白雾里,只听烟雾里高声喊道:“哎,包子,包子,时辰包子!”有人早早就等在这里了。直到烟霭散尽,包子也就卖得差不多了。每天早晨就卖这么一笼,最多两笼,太阳泛红,就结束了,很是抢手。吃时辰包子,算是奢侈品,我每天上学从这里经过,从来没买过时辰包子。包子不大,白皮里透着黄黄的一疙瘩馅,大概一两毛钱一个,一个吃不饱的,不如买热红薯吃。但觉得开笼的场面很诱人,一团生动的白雾里,传出响亮的吆喝声:“哎,包子,包子,时辰包子!”这声音在耳边久久不散,或者说直到今天,每一忆起还有些声犹在耳的感觉。
街西头的那些饭店,因为不在我的上学路上,便不如我对街东头这片饭店,尤其时辰包子感受的那样熟悉和真切。
街西头的那片饭店,是在街的最西头,那地方一条东西街,忽然分成了南北两条街,饭店比较多的是南边的那条街上。记得我初来渭南,三叔曾经领我去那地方下面馆子,一街两行竟都是平房,却非常热闹,京广杂货卖啥货的都有,小贩们站在矮矮的房檐下吆喝,闹哄哄的,如同回窝的一群蜂。空地方还有民间的所谓卖档的,本意是骗人的把戏,其实就是用手段做小生意的一种方式,比如卖膏药等,先不把商品拿出来,开始用说呀唱呀的把人吸引来,然后再巧妙地一转,卖的东西就拿出来了。那次,三叔领我正在街上走,只见街边一个空地上的那个人在地上扣着一个碗,从碗下拉出一条细绳子,一边慢慢的拉着,一边口中念道:“出来了,出来了!”过路人便围过来要看究竟,一会功夫,就围了一圈看热闹的人,我也挤进了人堆里,要看那条绳能从扣碗下拉出什么活物来,蛇?蛤蟆?看的人越围越多,这人却撂下绳子不拉了,就忽然在人堆里看到了我,便一把拉我到中间,对着众人说:“你看这孩子长得眉清目秀的多好看”又指到我的眼上说:“看见了吧,什么叫丹凤眼?这孩子的眼就叫丹凤眼。”三叔听见这人夸我,在人堆里不住地笑,看热闹的也都轻松起来。正说着我,不知道他的话怎么一转,便说到眼药上来了。立即从包里取出眼药来,就不再理我,只说这眼药怎么怎么好,能治什么眼病,转着圈的让人看:“就包里的这一点,卖完为止,卖完为止啊!”这时候,围观的人开始离去,他继续大声重复着那句话:“就一点,卖完为止,卖完为止啊!”
三叔一摆手,我就跟着走了。
三叔拉着我的手,边走便笑着说:“是个卖档的,骗人。”
但我觉得还是有意思,也从此记住了我是丹凤眼。后来说给妻听,妻撇撇嘴,说:“那眼小得就像颗豆儿,还丹凤呢。”我便大笑起来。
渭南还有一处市声鼎沸的地方是草纸巷。关于这条巷的名字,是草纸巷还是曹氏巷,我没有考证过,就权作草纸巷吧。这条巷在西关大街偏西的一头,路南,巷子很窄,房檐对房檐,上边一线天,下边一条坑凹不平的土路,下雨天一踩一脚泥。这巷子所以有名,据说旧社会是条花街柳巷,且是解放初遗风犹存。巷子里有个戏院,演秦腔。解放后是渭南秦腔剧团新民社的地方,著名秦腔演员余巧云就在这个剧团里。巷子两边卖各种小吃的,卖糖果的一家连着一家。一到晚上,家家门口点着一盏灯,看戏的从门前经过,一片叫卖声,热闹得就和今天的夜市一样。三叔的徒弟叫和素贞,我叫他素贞哥,素贞哥曾向我说过那儿地方暗娼勾人的事。他说,看戏的时候你刚坐下,趁着乱,身旁就会坐下一个妖艳的女人,拿出一支烟,点着了,吸一口,嘴里吐出一个烟圈儿来,在你眼前飘散着,如果你会意了,也点着一支烟,吸一口,吐出一条烟线去,这烟线刚好穿进烟圈里,两个人便对上暗号了,于是,这女人站起身来向外走,男人跟着就出去了,听得我云里雾里,不明白其中玄机。
但剧场的戏已经开始,锣鼓家伙骤然响起,半条街上都听得清清楚楚。
二〇一三年五月三日午后悟道轩南窗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