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孩子也能画”,那这位艺术家为何受到市场热捧?


*本文来源于《Artnet2021艺术市场情报春季版》。如需下载英文原版报告,可通过 https://www.artnet.com/artnet-intelligence-report/获取。我们也将于近期陆续刊载这份市场情报的中文版本内容,敬请持续关注。
“哈哈!这是在开玩笑吗?”
'简直是在侮辱巴斯奎特和杜布菲……'
“对于这样一家传奇画廊来说,(代理他)真是件尴尬的事。”
“这看起来像我5岁儿子画的东西。”

上图就是纳瓦的作品《Splash Cloud》(2020)。在作品中,鲨鱼从蓝色丙烯颜料营造出的笔触中浮现出来,鲨鱼嘴里溢出的红色颜料让人想起电影里的血。
《Splash Cloud》是纳瓦典型的创作风格:他画鲨鱼,也画玩具、龙、机器人、天使、蝙蝠、妖精、混种猫和骷髅等等,但所有这些元素都被塑造得尽可能的幼稚——纳瓦2011年在耶鲁大学获得美术硕士学位,他故意抛弃正统观念。
去年7月,纳瓦的作品在富艺斯拍卖行首次亮相,《隧道》(The Tunnel,2019)是一幅描绘怪物血红色眼睛的画作,估价为4万至6万美元,最后以16.25万美元的价格售出。在接下来的几个月里,他所创作的《Power Ranger》则以12.4195万美元的高价成交。另有一幅主题为天使的画作以11万美元的价格售出,一幅小孩骑巨蟒的画作卖出了10万美元。

过去几个月里,当我身边的一些策展人、经纪人和评论家知道我在写罗伯特·纳瓦时,很多人都想知道原因。一位顾问甚至说,他们永远不会把这种“垃圾作品”卖给客户。但即使他们看不出纳瓦本身的吸引力,他们也想让我回答一个问题:这个“品味终结者”是如何成为了市场上最受欢迎的年轻艺术家?
我也开始就此问题四处打听。佩斯画廊的现任总裁马克·格里姆彻(Marc Glimcher)是一个有偏见的观察者,他既是代理纳瓦的画廊主,也十分热爱他的这些创作。格里姆彻说,他是与游戏《龙与地下城》(Dungeons & Dragons)一同长大的,当他看到纳瓦对游戏中那些神话生物进行的原始描绘时,他的喜爱之情是出于本能的。格里姆彻的妻子Fairfax Dorn曾送给他一张小尺幅纳瓦作品作为生日礼物,这让他非常高兴。
不过格里姆彻也承认,这位艺术家的创作手法很容易导致评价的两极分化。“有些人会非常愤怒,”他说,“他们会说,'怎么有人能做出这么简单且幼稚的事情?’还有些人会说,'哦,这是某个耶鲁大学的孩子想出的花招罢了。’而如今,人们担心自己被卷入了噱头之中。”

12月一个暖和的日子,我走到纽约布鲁克林布什威克区的一栋建筑前,门上贴着各种小广告。戴上外科口罩后,我按下蜂鸣器,爬上楼梯,来到几层楼上的纳瓦工作室。
他戴着防毒面具在门口迎接我。他的猫Jumanji从工作室另一头冲到门口来。“我希望你不怕猫——应该事先提醒你的。对不起,伙计。”纳瓦闷声闷气道。即使巨大的面具遮住了他脸的大部分,眼睛告诉我他在微笑。他似乎很高兴有人来拜访,因为最近没能见到很多人。
纳瓦递给我瓶装水,但我没来得及接,因为在试图逗他的猫。纳瓦给它在工作室里匆匆搭建了一个猫爬架——在猫的后面,我看到了画作:小尺幅的画面中,一个天使在金盏花的背景下。还有满是素描的笔记本散落在小桌子上,书背朝下,可能一直留在那里。

虽然纳瓦的产量并不高,但他的创作过程可以很快。经过数小时(甚至数天)的构思后,他戴上巨大的降噪耳机,开始创作艺术。“在一个好的绘画思路中,我能抓住这个部分,然后就开始创作,”他一边说,一边走到一张画布前。他表示自己的纪录是曾在27秒内完成一幅画,这个画面可以说是在一瞬间就出现的——一击即中。
这是另一件让人们怀疑他的创作价值的事情。不过纳瓦认为,他快速作画的过程是建立在一种强迫性的内化、痛苦、观察和审视过去的执念,以及它们重现的方式之上的。而且他正在努力争取画上更长时间,“有时候,你需要在速度面前放慢它,让它看起来更'像’速度。”

格里姆彻和其他人坚持认为,罗伯特·纳瓦的画必须亲自观看,它们不能很好地转化为手机或电脑上的复制品。在疫情期间,评论家和藏家被迫根据他们在屏幕上看到的东西来评估和购买艺术品,这对艺术品来说并不是一个理想的环境。
我也有类似感受。去年秋天,纽约开始对外开放,画廊开始提供预约参观。比尔·布雷迪(Bill Brady)的ATM画廊曾展出两幅小小的纳瓦绘画,其中一幅画的是一只饥饿的狼在寻找猎物。在推介这次展览的电子邮件中,纳瓦的画丢失了很多细节——但在真实作品上,他的线条具有强大的动能,快速的笔划让这种捕食的场景显得更加生猛。
每幅画的价格为3500美元,是他一年前画作价格的10倍,在展览开幕前就售出了。据画廊的一位消息人士透露,他每天都要处理不少问询,既有黎巴嫩的超级藏家,也有碰巧经过门前的滑板少年。
展览开幕几周后,一幅类似的蜡笔画以16250美元的价格被拍卖了。
纳瓦在芝加哥东部长大。他的父亲是内陆钢铁公司的起重机工,母亲是保诚人寿保险公司的接待员。有时她会从工作中带一些活页打印纸回家,让纳瓦在上面画画。
在参加了印第安纳大学西北分校的课程后,他在工作室创作的同时,还做一些零工:曾在一家俱乐部做保镖,还曾搬过办公设备。之后他整理了一份作品集,申请了艺术学校,但曾收到过多次拒绝,不乏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加州艺术学院、克兰布鲁克学院、芝加哥艺术学院等。但有一封回信更重要——他被耶鲁大学艺术学院录取了,这可是一所能够制造艺术明星的学校。
在作家兼明星策展人罗伯特·斯托(Robert Storr)传奇般的十年掌门期间,纳瓦经历了大名鼎鼎的“批判角斗”课程:在这个课程中,绘画专业的学生要站在自己的作品旁边,直面教授和同学们对他们作品进行的批评。(斯托在一封电子邮件中说,“我恐怕对罗伯特·纳瓦在耶鲁的日子没有太多记忆。”)

那之后,纳瓦搬到了纽约,但事业起步缓慢。他要开十个小时卡车来付房租,于是,卡车开始出现在他的画作中——有些车头灯就像眼睛,格栅张得大大的,就像大嘴。“它们变成了有神性的面孔,”纳瓦说。
到了2016年,他在布什维克一个艺术家经营的空间里展示这批卡车绘画,在一个没有暖气、只有一扇窗户的小工作室里工作。大约也是在那个时候,他被圣胡安的画廊主兼策展人弗朗西斯科·罗韦拉·卢兰(Francisco Rovira Rullán)看中了,他在芝加哥博览会上展出了纳瓦的一些作品,这些作品的照片随即开始在社交媒体上流传。
看到这些照片的人之一是塞巴斯蒂安·詹森(Sébastien Janssen,布鲁塞尔画廊Sorry We’re Closed的老板)。詹森说:“我看到了他的两件作品,它们非常特别、有种奇怪的感觉,但我完全被它们吸引住了,所以开始关注罗伯特。”于是艺术家为这位画廊主安排了一次工作室访问。詹森看过之后表示:“(工作室里的)这些画作也一样好——甚至更好。”所以他在布鲁塞尔为纳瓦举办了首次个展,大型画作每幅要价1.2万美元。

詹森说:“很多人一开始会说,'这是什么狗屁东西?!’在展览开始的时候,我什么都没卖出去,但最后所有作品都卖出去了。这是因为,当人们开始看这些作品时,它们就变成了他们想看的画——在某种程度上,他是一位艺术大师。”
和Sorry We’re Closed一样,洛杉矶的Night Gallery画廊也在2018年的迈阿密NADA艺博会上展出了纳瓦的画作(当时,他的一件巨幅画作的价格已上升了一些,大约1.5万美元)。在那里,它们引起了艺术机构Ballroom Marfa创始人的注意——而她正是Fairfax Dorn,马克·格里姆彻的妻子。她向丈夫热情地讲述纳瓦的作品,他也经过了被说服的过程。
格里姆彻说:“Fairfax从NADA归来之后,拿出手机说,'就是他了’。当时我看着她的手机说,'亲爱的,你肯定是昏头了。’” ——和许多人一样,格里姆彻对手机上的照片无动于衷,但在电脑上了解更多之后,他还是决定去工作室参观。
大约在同一时间,画廊主Vito Schnabel通过人脉广泛的艺术公关Andrea Schwan偶然发现了纳瓦的作品。从十几岁起,Schnabel就开始举办艺术家的作品展览,包括他的父亲朱利安·施纳贝尔(Julian Schnabel)。Vito想要代理他自己这一代的艺术人才,他发现自己被纳瓦的作品所吸引:“从《变形金刚》(Transformers)到《Power Rangers》,纳瓦的作品中有一些能让人产生共鸣的东西。对我来说,这是一种怀旧的感觉——它们把我带回到了一个地方。”
这种能够重温过去的想法是纳瓦吸引藏家(通常是白人男性藏家)的核心,这些作品把他们带回了“担心床底下有怪物的孩童时代”。

纳瓦并不算是“我的孩子也能画出来”的那种典型幼稚风格的艺术家,但他可能是第一个刻意讽刺这种风格的人。马克·格里姆彻既喜欢《龙与地下城》,也喜欢纳瓦的画作,这并不是巧合。格里姆彻之所以代理纳瓦,是因为认为他的作品具有一种特别的感觉,而这种感觉也出现让·杜布菲的作品中。
“显然,20世纪下半叶有一种反对科班绘画体系的传统,”格里姆彻说。他第一次参观杜布菲的工作室是在九岁的时候。他还将纳瓦比作让-米歇尔·巴斯奎特,“让-米歇尔过去常来画廊看杜布菲的画,质疑过他的人也不少,'这真是骗人的把戏’,很多人都这么说。”
2020年初春,纳瓦的职业生涯势头渐增。然后世界就因为疫情隔离和封锁了。随着拍卖行将5月的晚间拍卖推迟到夏天进行,在无法再举办鸡尾酒会的情况下,他们希望利用新鲜的当代艺术来制造轰动。

对富艺斯来说,纳瓦的作品《隧道》就符合这种要求。“我认为它很吸引人,”富艺斯的高级专家丽贝卡·鲍林(Rebekah Bowling)说,“这种原始的活力让人感觉非常真实。”当被问及她的同事是否认同这个观点时,她绕过了这个问题。“我和很多人谈过,有些人说'他是下一个巴斯奎特’,也有些人说'我讨厌这个东西’。”
詹森估计,那时候等待纳瓦作品的人就已经有几百人了。如果不在拍卖会上买,可能需要好几年才能等到。而正是这种被压抑的需求促使一名早期的纳瓦藏家(此人是个“倒爷”,有消息称,他只持有了这幅画几个月的时间)将这件《隧道》委托给了富艺斯。而这位艺术家在拍场的首次亮相就进入了晚间拍卖,这很不寻常。
《隧道》最初的估价在4万美元到6万美元之间,最终以16.25万美元的价格成交。于是,其他拥有纳瓦作品的藏家也纷纷开始打电话,询问他们手中作品的估价——接下来的几个月里,又有11件纳瓦作品被出售,9件轻松超过估价,2件在估价范围内售出。

在一级市场上,纳瓦在Vito Schnabel那里展示的作品甚至在展览开幕前就已售罄,这些新上架的画,每幅标价6万美元,已经在二级市场上引起了浓厚兴趣,藏家们愿意出价25万美元,以绕过长期的等候名单。
在工作室参观接近尾声时,我问纳瓦对第一次在富艺斯的销售有何感想。“拍卖刚开始的时候,我想到的都是很糟糕的事情,”他说,“然后就希望它不要被卖出去。但拍卖还在持续,在这件事上,我像是做了个恶梦,这些不断竞逐的人像是鲨鱼——如果有人在操纵我作品的市场,我什么也做不了。”
“但这太疯狂了,伙计,”他停顿了一下,转向我,巨大的防毒面具仍然戴在脸上。

我想问他将来是否想在博物馆举办展览——衡量一位艺术家能否在市场的狂热中幸存下来最主要的标准机构对其的接受程度,而目前来看,纳瓦受到的学术层面的关注远远滞后于他在市场上的成功:约翰·马尔克斯(John Marquez)、罗伯·韦斯特霍姆(Rob Westerholm)夫妇、莫妮卡·韦斯利(Monica Wesley)和西姆金斯家族(Simkins family)把他的几件作品捐给了芝加哥艺术学院,藏家Andy Song去年把一件作品捐给了迈阿密艺术学院。
当Jumanji爬出猫爬架时,我问纳瓦,他是否介意有人讨厌他的作品。“有人质疑我,我都知道,”他说,“喜欢它的人,就会喜欢;而讨厌它的人,也会绝对会讨厌。”
Jumanji跑进了纳瓦的卧室,他床上方悬挂着自己的一件大尺幅的霓虹色天使绘画,纳瓦从没想过卖掉它。他说:“这件作品必须要比我的其他所有作品都更好,而它确实是这样的。”
文丨Nate Freem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