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放的春天
长河流月
拾阶而上,脚下,还有几丝残雪。城下的那片钻天杨,已高过了城墙,伸手,就可触及。这是年后的一个周日,我忽然想去韩州古城遗址,那地方,离我家也就二三里,它的对面,就是青云石佛寺,平日里总很清净。
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了天放。天放是我的一位文友,他在另一个镇上工作,虽长得五大三粗,但心思细腻,早些年,曾有情感类文章零散发表。机缘巧合,我们走得很近。年前曾小聚,灯光下,感觉他的头发更少了,像扣上了一个浅浅的碟子,透着亮光。我不敢嘲笑。以前,他的初中同学也是我的同事江黛,说他一小就这样。当时,天放死乞白赖地犟,并从手机里翻出了旧照片,还别说,年轻时真不是这样。天放的底细,大家都知道。他虽在体制内工作,却没有编制。换句话说,就是“黑户”。但他总强调自己是哪门子“光彩杯”人员,有劳动局盖了大印的招工手续,属于事业单位企业管理,是“事实婚姻”。听着,还挺玄乎。
天放不只一次眯着眼睛自诩,说同他一样身份的人,还有很多。要么自己单干、要么被精简,只有他,不但没下岗,还从原单位进入到政府机关,七八个部门一路辗转,一干就是二十余年,侍候出的科级领导都好几位了,他说自己擅长做嫁衣。记得第一次慕名找天放,是在七八年前。那时,他在那个镇上做统计。见我到访,笑脸起身相迎,但只略作寒暄,就又将目光收拢到电脑上,和我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印象深刻的是他做了一个夸张的比喻,说这活就像三国演义里赵子龙大战长坂坡,他总在单枪匹马,杀进杀出。看着天放,感觉他的眉宇间就有了英气。我说,既然你喜欢文字,那做这活就有些屈才了。他指着自己略带自来卷的头发感慨,“偶然之中可能有着铁定的必然吧。”又笑,说初恋的女友曾说,“你挺正直个人,怎么就偏偏长了趋炎附势的头发!”他还说,早些年也曾想自己去干点啥,比如学汽车美容,或者开个书店,再不济,到老爷庙前摆一个地摊修皮鞋,但家里人一致反对,也就没了下音儿。
两三年后,我又去过他单位,天放已经转岗,在党办主笔材料综合。他介绍,说这个科室原来战将如云,有四五个公务员,都可独挡一面。但随着提任、借调、转出等原因,只几年功夫,人就走光了。单位领导掐着花名册找到他,说在一百来号人里,将他物色出来,让他转变思路,弯道超车。交接只有一个小时,他就走马上任了。那天,我想请他吃午饭,他却摆手,“我手上有活,中午又不能饮酒,改天吧,我请。”此后一段时间,与天放少有交集。听他同事说,他很少能按正点下班,周六周日也多在加班。据说有一天他实在想父母了,就在傍晚去了七八里外的乡下。母亲对他说,“儿子,你很长时间没回来了。”他说,“是啊,得有一个月了。”母亲说,“哪儿啊,都快三个月了!”去年疫情防控期间,我在天放的朋友圈,看到了许多新闻稿,什么“将党旗插到最前线,将堡垒建到最前沿”……打电话给他,得知他不再代理党办主任之职,现在只负责新闻写作。电话那头他笑,“这是领导专门给我成立的科室,尽管是光杆司令,但也叫主任。”
年前文友小聚那晚,天放的神色有些黯然。原来,不知什么原因,他那社会化工作者的工资今年一直没发,而且这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他近来常常感到肩背疼痛,他祈愿愿自己千万别生病,因为没有“医保”。我知道,就是这个天放,前些时曾有一个朋友让他写个简历,想将他的情况,从其他角度找人关注一下。谁知他竟拒绝了,与人家说,“一念起,波澜生,又何必呢!”提杯时,他说道,“可为国难披金甲,岂因家贫卖宝刀。一腔热血勤珍重,洒去犹能化碧涛。”这次偶遇,天放兴高采烈地告诉我,他的“医保”有了着落,而且,材料任务也减轻了很多。还有啊,他有些得意,“写了三四年材料,倒也积累了一些名气,县里有部门找我约稿,会给不菲的润格费。”抬眼天空,没有风尘也没有云朵,是那样清冽的瓦蓝。再看天放时,钻天杨重重叠叠的蓓蕾,已掩住了他远去的身影。感觉得到,春天,正渐渐临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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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bout the Author
长河流月,本名郭卫东,铁岭市作家协会会员,作品散见《辽宁作家网》《辽宁职工报》《铁岭日报》《柳州日报》。2015年小小说《莲儿》获得铁岭“荷出此言”征文大赛一等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