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青岁月 ▏想说再见不容易 下乡52周年记
1970年9月,招工开始了,多数武汉“老三届”知青是幸运的,最先招工走的同学去了湖北冶炼厂,之后,不少同学进了武汉市安装公司。大家在麻城县城照相馆留下了这张合影
一九七五年十月八日上午,我终于乘上了返回武汉的客车(武汉市人民汽车公司的公共汽车)。一九六八年十二月二十八日,也就是“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很有必要”的“最高指示”发表一周之际,武汉市第一批大规模知识青年上山下乡(之前已有三届生上山下乡,人数不多),我是坐敞蓬卡车到麻城的,差两个月二十天就是整七年。
头天送我到县城的同学七弟还在招待所酣睡,那晚我俩喝了一瓶襄樊大曲。按酒量,他是不会醉的,他和我一样,有着多次送同伴回汉的经历,那种心情我是能够理解的。我是我们那一批36个同学中(招工、病转回城、麻城师范招生)最后一个离开麻城的,我还有一个同学送;七弟(68届生比我们晚几个月下放)站完了最后一班岗,只到这年的十二月才回到武汉。
1968年11月25日,上午武汉市知识青年上山下乡大会在新华路体育场举行,下午同学们在武汉市红卫中学(今75中)大门前留影,不久,就有同学下放麻城
坐在返回武汉的车上,心潮难平。
唉,我这七年。如果说十八岁是成年的开始,那我这成年的头七年就是在农村度过的。人生有几个七年,假若活七十岁,那就是十分之一。头天,大队农场安排七弟和一位青年农民送我,拉着一辆板车,上面装着我的行李,在夕阳西下的时候,我们往县城走。
2011年麻城市,当年古楼两边房子还未建,麻城人眼里的“小天安门”
呵,我们来的时候是三十多人,大队派了几十个农民到城关来接我们。农民挑着我们的行李,我们甩着空手,一行人是浩浩荡荡从县城(我们下车的地方就是号称麻城小天安门的城墙后面,那时是很大的一块空场地)出发。我们下放的地方叫城关区南湖公社六大队,刚刚走到城郊,农民告诉我们这里是十大队,我们心想,六大队大概离县城也不远。有同学问农民,那六大队还有几远,“炮把里(炮俗语10)”。后来我们才知道,六大队是离县城最远的大队,这南湖公社的一、二、三、四、五大队,出了城关往南走,沿着举水河依次排开,是平原。到了六大队就是丘陵,七、八、九大队在山上,往北走到十大队又回到城郊。
哎,还想这些干什么,我这不是在回武汉吗?那条由乡间到县城的路,这七年,走了多少次?以后,恐怕没有机会再走了。人生的驿站,过了这个村,就没有那个店。别了,麻城,我要对你说,再见!
2011年麻城南湖街耀老湾1号,曾经居过的老屋
就是这次回汉,也是一波三折。
一九七五年,对于我们这个家庭是个难忘的一年。上半年我的兄弟顶母亲的职回到了武汉,和我父亲年龄相仿的堂兄,作为最后273名战犯中的一员也走出了西安战犯管理所,在北京华国峰、叶剑英亲自接见,到处游览参观后回到武汉,安排到市政府参事室。父亲说我的名字的后一个字是申,就因为我这个堂兄的名字后一个字是甲,给我起名字时,父亲说他叫联甲,你就叫联申吧,甲字出个头,申也。现在,蹲了二十多年牢的堂兄都出了头,我这出头的申,也应该回武汉了吧。
好事多磨。尤其是象我们这样家庭出身的人。那一年,武汉的单位到麻城来招工,已经停了几年的招工,在邓小平复出后,重又恢复。最重要的是实事求是的政策开始贯彻了,“重在政治表现”了,“可以教育好的子女”也可以被招工了。武汉来招工的干部住在县招待所,知青们得到消息,不约而同前去打听消息,都是武汉人,很快彼此之间就很熟悉了。他们还告诉我,县知青办给的名单中有我,一个令我高兴的消息。
1968年11月,武汉市红卫中学原双洞门中学现75中校园内
在等待招工政审的日子里,我们还在大队农场出工。一天下午,时值盛夏,几个招工的干部居然到我们农场来了,我们农场距县城差不多有二十里地。那天,他们来时我正光着膀子,穿着球裤,大汗淋淋在那里压面。农民将面粉送到我们这里加工成面条,农场这台手摇压面机是全大队唯一的一台。只要有压面的活,我就不用出去晒太阳挖地球。后来,这位招工的干部也是我现在单位的同事告诉我:那时,我一踏进你们农场的门,你还没有看到我,我看你在那里压面,那个情景你自己不晓得,打着赤膊、黑汗水流,我第一个想法是知识青年真造孽。可那时,我们到觉得,年轻力壮有的是力气,压面还可以不晒太阳。
不久,又传来一个不好的消息。宜昌三三零工程(即葛州坝那时叫三三零工程)也来招工,我的名字跑到三三零去了。假若没有武汉这家单位招工,三三零我想也会去的,现在有武汉的单位招工,我为什么不回武汉呢?毕竟,武汉是我的家乡。
我得到这个消息的那天正好是那一年的中秋节,正在我愁眉不展,无计可施的时候。你想,在麻城我又没有任何门路,想找后门不知道门在那里?真是天助我也。我徘徊在县城的街头,碰到了武汉三机床厂的带队干部老宋,他们厂里子女从1974年起下放到我们公社。有时候,这些小知青发生矛盾,他常要我们去帮忙调解,他们“服”我们这些老知青的“啄”。他告诉我何不去找一下四大队的知青小李,小李的姑父在县革委会办公室当主任,试试运气。
“死马当活马医”。辞别老宋,我就往距县城十里地的四大队赶。赶到四大队农场时,太阳已经落山。不巧,小李不在场里,他的篮球打得好,抽到城关区篮球队到闵集公社集训去了。顾不上吃饭,我连夜往闵集奔。走过村庄、跨过沙河,一轮明月爬上了山头,就有这么不凑巧的事——篮球队头天搬到离县城五里地的城关区鱼种场去了,那里离县城近,好打比赛。走,往回走。我那时,居然想起了京剧《萧何月下追韩信》,我是萧何,我追自己;萧何有四条腿的马,我是两条腿的人。
到晚上八点多钟,我终于找到了小李。我把情况跟小李一说,他二话不说,答应陪我去试试。我们赶回县城时,已是晚上九点。他姑妈家就在县大礼堂后面办公室那一栋楼里,小李向他姑妈介绍了我的情况,他姑妈一边洗衣服一边说,小李的姑父正在陪地区来的人开会,等会回来了看能不能帮忙。我心想,有戏,还把我的判断低声告诉了小李。在等他姑父的时间里,我与他姑妈聊起了家常。他姑妈问我在汉口住那里,我说在后花楼,“我住方正里,那我们还是街坊”,这一聊,是越聊越近。
过了一会,小李的姑父回来了。他姑妈忙说,小李的同学父母亲年纪大了,这次招工想回武汉,反正宜昌、武汉都是来招工的,能照顾的就照顾一下。“走,我带你们去找王主任(县知青办的主任)”。县知青办就在旁边的一栋楼,王主任见是县办公室的程主任来了,忙起身迎接:“程主任有么事?”手上拿着一个笔记本,准备记录。“小王啊,这是我侄儿子的同学,叫么斯,他跟你讲。他家里有困难父母年纪大了,你把他分到武汉去,我还有事,你办一哈”,“你家克(去)忙,我来办。”就这么简单,前后不到两分钟。程主任走了,王主任在他的本子上记下了我的名字。告别王主任,小李问我,你怎么肯定这事能办成。我说,你姑父陪黄冈地区来的领导开会,知青办又归县办公室管,你姑父是他的顶头上司,他王主任会不买帐吗?
照理说,我是不应该说王主任的坏话的,毕竟人家还是帮了你的忙。据说,王主任,知青们都这样称呼他,很有可能他只是知青办的一般工作人员,大家抬庄,喊王主任。很多知青去找他,女知青还好一点,有时还能看到他的笑脸;对男知青,他总是摆出一副居高临下的架势,打着官腔,要理不理的神态。为了招工,为了回城,知青们用他们的热脸去挨他的冷屁股。私下里,知青们常阿q式地说,老子不是要回克(去),老子求你,你个黄陂人还是华师毕业的,怎么就这样狗眼看人低。那天,我看到了,他在他上司面前毕恭毕敬的模样,我又想起了鲁迅先生的话,有的人在奴才面前是主子,在主子面前是奴才。
那晚,我到招待所,向我后来的同事学说了上面的事。总算过了一个快活的中秋节,决定我人生的走向的中秋节。后来,我常常想,想办成一件事,那怕只有百分之一的希望,也要用百分之百的努力去做。
2018年75中校园,左边的厕所还在老地方
“到了!”“到了!”一阵欢呼声,打断了我的回忆。汽车停在了中山大道前进二路老万成副食店对面郭镒泰餐馆的门口。那时,那里有一个三轮车的发车点。读小学的时候,我的一个同学在这个站亭里守公用电话,在万成门口擦皮鞋,我们常在这里玩。我雇了一辆三轮车,拖着那口旧木箱,回到了武汉,回到了我后花楼的家。
我在做梦吗?我问自己,这个梦长了点,七年一梦!
打捞城市记忆 钩沉三镇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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