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隐田园的李子柒?原来都是他们玩剩下的


这是属于我们的时间,就我和你。

日暮江山远的时分,总让我想起诗里的晋人陶潜。
一个人,浮云优雅意,落日风物情,挎着竹篮,意随心驰去往夕阳斜照却相迎的东篱。
后世的李清照,在东篱推杯换盏,借酒消愁,人比黄花瘦;
而彼时的陶潜,无愁无绪,却有情有意觅菊花,采得菊花,蓦然回首,咿,岂非南山落日,惊鸿一瞥,乍见乍喜。
斯人见南山多妩媚,想来南山见斯人也如是。
那一刻,与后来的“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的惊喜想来同等深浅。
此中真意,若非斯人,谁能与归,自然无须言辞絮烦。
因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君不见此时此地风景,便不会解此时此刻风情。
他一人安乐,已经胜过天地。
这样的岁月,恬淡安宁,心境平和,无谓红尘风吹草动,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看月是月,何须千回百转,过分测度。
一切,各自安好,各得其所,返归最淳朴最洁净的存在。
无尘无垢,如一粒受了菩萨雨露恩泽荡涤的菩提。
是大彻大悟,是大福,大修为,也是大运。
一寸抵万金。
如果从前读诗,还觉着意境幽微,形象缥缈,那么今时今日,活脱脱一个李子柒,简直“现身说法”。
说到此,宕开一笔。
人们喜欢李子柒,究竟是在喜欢什么?
喜欢她如谪仙人,采一枚果,摘一朵花,焚一炷香,不言不语,却曼妙行走于天地间,月白风清,淡雅天成;
喜欢她的生活方式,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远离尘嚣、摆脱浮华,遁入人们内心对诗意田园最深的渴盼与幻想;
喜欢她置身的天地,春雨冬雪、鸟语花香、清净明朗,仿佛桃花源境,俨然君子国。
如此远而又远,却又近而又近。
远的是更多人朝九晚五,为生活疲于奔命、为灯火七荤八素;
近的是太多人心心念念,叶公好龙向往的,不正是这种诗意生活?
陶潜,不就是晋代的“李子柒”吗?
敢于和时代“逆行”,走一条不那么“入世”的“歧路”。
当然,囿于时代造就,李子柒拥有她的天时地利人和,得以在维持自己的“诗意家园”的同时获得世俗的各种满足。
陶潜就没有那般幸运,不过,幸运不幸,真的重要吗?
所谓,既然选择了远方,便只顾风雨兼程
最初的最初,李子柒也未必能够预料,自己会火遍全球吧。
她所向往的,也不过就是活出自己,然后被更多人看到吧。
*
说回陶潜。
在我看来,陶潜并非一意孤行,一时之间,头脑发热便弃了官位。
如他所说,他幼时便如此,性爱山丘,不过是尘网将他误。
幸而及时抽身,摆脱这一海欲望浑浊。
仿佛醍醐灌顶,一朝梦醒,即便身是当时身,心却已过尽千帆,悠然归远。
我自然愿意笃信他的“修得正果”,还有什么比得及既能“众人皆醉我独醒,举世皆浊我独清”,又能安宁祥和,平安喜乐,不会沦落至屈子投汨罗结局更叫人欣然的呢?
恬淡静美,是他独自一人的事情,是真情,是假象,是积极地退隐,还是消极地避世,又与世人何干?
他本无须为历史、为政治、为任何一个谁买账,为谁曲意逢迎,逆心而行。
他的命途不是空谷足音。
美国汉学家比尔·波特便是心怀这样的盼望,心怀期冀来到中国。
跋山涉水,从华山到终南山,踏破铁鞋,寻觅传说里的隐者。
最终,他寻访到了诸多日子过得清寒、孤独,但虔诚不二、精神世界丰满富足的修行中人。
他们闲云野鹤,自食其力,开垦菜畦,去迢遥的地方取水,一月才下一次山。
他们对物质生活的需索精简精简再精简,简化为一箪食、一豆羹、四面薄墙,却不觉悲苦,因为灵魂的归依已经给予他们太多。
记忆犹新是比尔·波特向一位修行日久、道行高深的道人寻觅修行真谛,那老人只是留下四个字:慈悲喜舍
懂得常保慈悲之心,一个人便不会被荒弃。
世界在他的心里,宽悯与爱也在他心里,纵有多少坎坷崎岖,也会愈见平坦。
而生命中的枝枝叶叶,错综复杂,在修行的途中,需要去粗取精,需要被静观、被挑选、被舍弃,并为逝去的一切怀有安然自得的心境。
这是我从这四字真言里品得的教诲。
人说大音希声,说得出口的,都不是妙谛,道法空灵而高渺,实在是不可说,如人间万象。
将妙法进行言语剥析的过程,便是设置框架与囚禁它、束缚它的过程,而它的智慧之光,也随之被牢牢锁住,套上条条框框,没有意义、没有活力、没有生气。
比尔·波特后来以这段旅程为素材创作了他的“旅途”札记《空谷幽兰》——对中国文化颇有见地的比尔·波特取了一个如此切入肯綮、入骨入心的名字。
你无法再找出一个更美、更妥帖、更能具有象征意义的形象。
他们何尝不是幽幽吐露芬芳,在寂寞深谷里,洁净而美好、高雅而清透的兰花。
他们何尝愿意取悦观众,愿意流落于人人手掌中赏玩,他们的美,是要此心昭昭,可对日月。
*
读它的过程中,在笔记本上抄下了这样的话:
“这是一种很好的体验。
所有的道教徒迟早都要独自生活一段时间,好集中精力修行。
为了修行你不得不找一块与世隔绝的地方,至少开始是这样的。
但最重要的是要学会静心。
一旦你能够做到这一点了,那么你就可以住在任何地方,甚至住在一個喧嚣的城市里。”
这也许正是陶潜诗里的“问君何能耳,心远地自偏”最佳妙的注解。
不多一字,不少一字,字字透着如星如月般的清辉。
隐居在山里的修行中人,受着内外两股力量的交织影响。
由内部的宗教信仰,到外部的环境需求。
起初是修行必需,后来是觉着性相近,彼此成就,心生欢喜,不必远离。
归根结底,还是精神力量。
正如隐居在屏东农村的台湾散文家陈冠学,并非超脱世外,并非拒绝与人来人往发生关联,但他始终保持着修道者的清醒,心安理得、志得意满地做一个与自然,与鸟兽虫鱼,与风霜云雾,与山川土地厮守、恩爱两不移的农夫。
读他的书,只觉着美得清风徐来,字字如带土地青草香。
只觉得,做一个这样的农民——养一头牛、一只狗,给牛喂草料,“牛吃草质,人闻草香”,种几畦菜地,收获的菜蔬自给自足之外,多余的分散乡邻,或者拖到集市上去卖,换来食物与工具;
并不过分依赖商业的利来利往,只维持基本的生活需求,关键是心境安然祥和,不觉得抑郁、憋闷、强求,与受挫;
日夕听不同的鸟声啼鸣,辨别不同的鸟羽毛的颜色、眉毛的长短疏密、飞行的姿态高低与弧度、雌雄类的不同、亚洲种与美洲种的差别……
自然在他面前,呈现出清新脱俗的美,而他报之以敏慧而聪灵的感悟;
他意兴盎然地读着自然这本丰富多彩的百科全书,而自己的恬淡人生也一页一页被记录,留下悦人眼目的光辉。
他的散文日记里,时常出现令人耳目一新的鸟类名字:赤腰燕、长眉鸟、觱橛鸟、梦卿鸟……
读来不仅生动趣致,而且从中获得知识,全仰赖作家之功。
当今时代,又有多少人能够沉浸下心来,一心一意、恬淡安宁地只做一件事,只为一种人生态度与生活方式而尽心竭力,能够安安静静聆听一只鸟的鸣唱,在山涧里跺脚赶一尾苦臊鱼回上游唯恐它顺流而下,入海便只有待死?
他在书里写:
一天里,只要有一样惬意的事物入眼入耳或入心,便觉得很满足。
惬意的事物总是有的,或是一片蓝天,或是一丝冰晶云,或是一段鸟音,或是一章好书,总有一些惬意的事物入我耳目心中来,因此我每天都很觉得满意。
也许一个人,并不总是需要借助丰功伟绩,借助惊天动地、可歌可泣的壮举来感动世人;
相反,有一些人,他们看似平凡而朴实,不惹人注目且淳朴,但他们随心随性,忠于自己的灵魂、尊崇自己的生活方式,活出了自己的不俗与傲骨。
这种给人带来的精神层面的激励与感动,旁人殊不可比。
总有一些人,愿意远离人群而活,活成自己的春江月明,岁月无声,波澜不惊。
那些苦核一般的寂寞、沉郁顿挫,无从消解,是与月明星稀、乌鹊南飞一样不可更改违逆的存在。
但因为灵魂的充实,他们对物质的尘世,天然无须苛求太多。
故此,他越不苦苦哀求,世界便越无法使他灰头土脸;而他,始终洁净自持、安宁且美好地活着。
活成了自己的风景,暗香浮动。
他们,一个个都活成自己的风光无限好,让人可远观而不可亵玩,可以遥遥相羡,却只能望梅止渴。
他们骨子里对尘世的清冷,与只愿取悦自己的浪漫,相得益彰,使他们的灵魂,散发出精细的微芒,氤氲着馥郁的芬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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