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沙：如果诗写不好（15首）
《故乡的地铁》
李异从海南飞来
约我到南郊——
我们当年的老据点——
香香大盘鸡吃晚饭
为了避开下班高峰
地上的拥堵
我选择乘地铁去
当时我刚从欧洲回来不久
在地铁上恍惚了
以为还在欧洲
当我忽然看到
沿途站名是中文
是故乡熟悉的地名
一种安全感
从天而降
哦，这是故乡的地铁
就算坐错了路线
坐过了站
也没啥大不了
《如果诗写不好》
在江油的饭局上
我灌了两瓶猫尿
便开始大放厥词：
“前年我们绕开广州
从惠州攻入广东
去年我们绕开成都
从江油攻入四川
今年我们还将绕开兰州
从平凉攻入甘肃……”
座中诗人
有一颗脑袋猛然抬起
有一双目光亮如闪电
有一位大爷
像亢奋的战士
就要跃出战壕
令我哑然失笑
可是
在随即进行的朗诵中
他却豪情万丈地念了
三首不着调的臭诗
就像打了三发哑弹
令我十分沮丧
唉，你真以为这是打仗啊
如果诗写不好
所有战略战术
都不过是笑柄
《报复》
从去冬开始
有件事一直
令我郁闷着
那便是——
请我指导论文的毕业生
在多年持续下降之后
终于降低为零
令我半年以来
无所事事地郁闷着
直到今天上午
我断然拒绝了
与本届毕业生
拍毕业照为止
《低调》
论坛时代他不发言
博客时代他不发言
微博时代他不发言
微信时代他不发言
他可真是低调啊
真他奶奶低调啊
只发诗不发言
像个正能量的隐士
大隐隐于网
甚至像个天生的哑巴
沉默如金
可是昨天
他在某群
忽然开口说话：
（着实吓了我一大跳）
“这个，我要！”
那是有人在发红包
《中学同学群祭》
恶搞我的书法
不过是找茬儿
究其根源
是我在49岁生日前夕
贴出了74本书的名目
打破了一排老陈醋缸
多劳者有罪
那就不玩了呗
从我宣布退群
到技术退群
有一段时间差
于是在那段时间里
我便目睹了
众生集体声讨我的惨象
你一嘴他一嘴
男一脚女一脚
令其永世不得翻身
那个时刻
我怔怔地想
如果我是在1957年前后
与他们同学
全年级第一大右派
就会是我
我就会被吊销学籍
发配新疆……
这是上天赐我的大启示啊
《中国往事2》——
也就是其“中学篇”
可以开始写了
你已经不可能怀着
幼稚的温情
《在奥航班机上》
我乘坐的
是奥地利航空的班机
身边坐着一位年轻的
奥地利美女
整个航程中
我们鲜有交谈
上厕所步调一致
绝大部分时间
各忙各的
她不停地看电影
《星际穿越》
《鸟人》
……
我等诗不来
卡在一首
有点轻浮的构思上
反复研读
英文邀请函
为了入境时
应付边检官的质询
还有睡觉
只把最后的三小时
交给国产电影《黄金时代》
与其说是看萧红
不如说是看鲁迅
让我意外的是
她看我观此片
也选择了此片
于是在此次10小时航程的
最后3小时中
两个小屏幕有着相同的画面
只是其中一个的萧红与鲁迅
总是比另一个
晚几分钟出场
《神秘的指示牌》
初到维也纳
在某站转S45路城铁时
指示牌明明指示向上
电梯却只能向下
我和马丁正纳闷着
一个一脸严肃的
中年男子
来到我们面前
忽然扮出鬼脸
手往上指指
然后摇头
再往下指指
仿佛是在说：
“天堂上不去
那就下地狱”
《盛装出席》
晚上要去大音乐厅
听维也纳交响乐团演奏贝多芬
我这个来自远东的野蛮人
向维也纳之子马丁心虚请教：
“天怪冷的
要不要穿西装？”
“不一定”
马丁说：
“可以穿
也可以不穿
天冷
可以穿在里面……”
过了一会儿
马丁又说：
“等我们朗诵诗的时候
一定要穿”
《诡谲》
活动主办方
安排我们
住在市中心
一个17世纪建造的
修道院
住在三百年前
修女们住的
房间里
发了三把钥匙
可以开五道门
方能进出
我老被卡住
甚至有一次
被锁在
不需要钥匙的
洗手间里
同行的女诗人
却能够
通行无阻
《节奏》
在维也纳
写作像在
弹钢琴
不由自主
《听音乐会》
理查德·斯特劳斯的
《随想曲》
听得我想哭
终于热泪盈眶
马勒的《大地之歌》
听得我想跑
在蓝天下裸奔
贝多芬的四段华彩乐章
像巨人的四只大手
掌控一切
攥碎我心
又像巨人的脚趾
从天而降
踏过我身
《酷评》
在北京的小饭馆里
侯马谈起他的母亲
谈及其母
对其父书法的评价：
“你拘谨了一辈子
书法岂能有大成
自打退休
这才进步了一点点……”
“你妈是最好的评论家”
我说，当时
我没有说出的话
写在这里：
“这条酷评
不光适用于书法
也适用于诗歌
适用于一切
那些所谓的评论家
纵然著作等身
也说不出这句话”
《越南风景》
送来大米和大炮的
什么都没留下
还有送来炸弹的
也不曾改变什么
只有——
送来文字、咖啡和教堂的
留下了文字、咖啡和教堂
《下龙湾》
越南导游阿俊说：
这便是“海上桂林”
这个比喻
对于我这个
从未到过桂林的人来说
是无效的
（就像修辞写作
通常的下场）
我只是感到美
无法言喻之美
所有词汇都难匹配
那就什么都别说
（我们必须认识到
文字的局限性）
哦，我还收获了
一条宝贵的启示
我正狂热研习的书法
为什么不可以
挂起来写
《梦（511）》
妻的梦呓：
“都说排骨汤里
不能放豆腐
我偏不信
明天就要
试一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