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本深长篇小说《虞舜大帝》连载（28）九重之霄
第二十八章、九重之霄
壬女的脊背上生了一个大疮。疼痛难忍，晚上睡觉都平躺不得。整夜辗转反侧，呻唤不止。祸不单行，舜父仅剩的那只眼睛终于也什么都看不见了。
壬女：“这全那灾星在作祟啊！大祸害啊！老天爷！我如何造了八辈子的孽，倒了八辈子的霉啊！”
壬女骂骂咧咧，越想越气不过，拿了跟磨棍跳下炕头来，即刻就要去找睡在仓房里舜出出胸中的恶气。舜父眼睛看不见，两只手摸索着，想拦挡住壬女，脚底下一绊，竟摔倒在地，“啪嚓”地将一只瓦罐撞碎成了几片。
壬女捶胸顿足，一张脸五眉三道，扭曲得失了形状，她的痛苦也是由衷而来的：“看啊！果然全叫那个术士给说准了！这下你总该相信了吧？老天爷啊，只要这灾星不死，往后的日子硬是没法子过了！”
那天，舜给瞎眼的父亲用热水洗脚。舜父趁着壬女和象不在跟前的机会，伤心地长叹一声，对舜说：“舜儿啊，看来这家里是容不得你了，眼不见为净，只怪为父无能，你还是到外界去躲避一阵再回来吧。”
谁料壬女在门外听见了，冲进来，恶狠狠地指着舜，跳着脚骂：“你个大克星！大灾星！你最好是死到荒郊野地，永世别再回来害人啦！”
舜又一次被壬女撵出了家门。
大舜想，索性离开家一段时间也好，老在壬女眼皮底下晃悠着，反倒会天天惹得壬女生气，壬女一发火，父亲的脾气也就乖戾了。前些时候，东不訾和秦不虚两个好朋友去诸冯镇子上，入了务成子先生开的学馆。舜就想，索性也到诸冯镇子上去，一边打工，一边读书。
务成子的学馆，三间竹寮，开轩临水。务成子在教书的闲暇，还耕种了几分薄地。
舜找了个帮人家放牛的差事。放着放着，就到了务成子的学馆前面。他心里痒痒的，站在学馆敞开的窗外，看务成子教书。秦不虚和东不訾也都在座。
务成子正在给一帮弟子讲学：“……黄帝创指南车、制阵法、设旌旄、以兵师营卫，作杵臼、釜灶，百姓开始种植谷米，宫室之制也开始有形，采首山之铜，铸三只大鼎，放于荆山之南，鼎成之后，黄帝便骑龙升天而去，群臣七十多人也一起跟黄帝升天去了……”
舜听得入迷，忽听有人喊：“牛吃庄稼了！牛吃庄稼了！”舜恍然醒悟过来，回头赶紧去牵牛。学堂里的务成子，已经注意到了在窗外的舜，也注意到了频频用眼色招呼舜的东不訾和秦不虚二人……
黄昏的时候，大舜和东不訾、秦不虚二人聚在务成子学馆外面商量。
东不訾：“舜哥啊，咱们一块儿跟着务成子先生读书吧。”
秦不虚：“对呀，舜哥！放牛的活儿时间上不合适，你若找个帮人家春米、砍柴的活计就两不耽误了。一放学，我和东不訾就上山帮你砍柴！”
东不訾觉得这是个好办法：“对啊，舜哥，我们三个抱成团，没有过不去的难关。我看就这么定了吧！”
于是，三人当下就进了学馆去拜见务成子。其实务成子心里已经大致有数了，但细细端详着大舜那器宇不凡的堂堂之貌，尤其是那炯炯有神的双瞳之目，务成子心里还是暗暗地有些吃惊，务成子先生游历天下，这辈子阅人无数，更是慧眼独具，识得大贤，他一眼就断定面前这身材奇伟的大舜将会是个顶天立地的人物。
务成子笑微微地对舜说：“舜，一个人再有聪明睿智之质，经天纬地之才，仁圣忠和之德，学问却是万不可少的呀，这就好比是鸟的一双翅膀，没翅膀的鸟是永远飞不起来的。从明天起来这里上课吧，我不会收你的钱。”
舜给务成子先生跪下，发自内心地叫了一声：“老师……”
从那天之后，舜就进了务成子的学馆，而且把务成子那几分薄地的耕耘之事完全包起来了。远近的学子们也都闻说了务成子的名声，络绎前来拜师求学，没过三天，学馆里的学生猛增，由最初的十几个学生一下子增加到了三十几个，书桌一时竟不够用了，舜便自动地退到最后一排去，悠然席地而坐了……
那天，务成子先生讲的是盘古开天。讲完成之后，务成子问道：“你们谁有疑难之处要问为师的吗？”
秦不虚站起来道：“老师，这天地真的是盘古开劈的吗？那盘古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哪？”
东不訾也站起来：“老师，天真的有九重吗？”
务成子作了个手势让他们坐下，接着说：“所谓'九重之天’，不过是个数的说法而已，实际上，天又何止九重哪！天地何来？盘古所开。茫茫宇宙，世界原本一片浑沌、漆黑，只是一团气而已。其状如鸡卵，那盘古便孕育在这混沌之中，正是那盘古，用一把巨大的斧子将这一团混沌劈开来。于是，轻的气往上浮动，就变成了天；重的气往下沉沦，就变成了地。天，日高一丈，地，则日厚一丈，盘古本人呢，也每日长高一丈！就这样转眼就过了一万八千年，天就变得很高很高了，地就变得很厚很厚了。”
秦不虚想了想又道：“盘古日长一丈，长了整整一万八千年。老师，那这盘古不是有一万八千丈那么高大了吗？”
务成子笑了笑，转向舜：“舜，秦不虚说得对吗。”
舜：“不对。”
秦不虚：“如何不对？”
舜：“老师方才说的是一万八千年，还得乘以一年的三百六十五日，盘古的身材应该是三百六十五个一万八千丈那么高才对啊。”
同学们恍然……
秦不虚脸红了……
务成子微微一笑：“正是如此。盘古后来就成了一位顶天立地的巨人。后来，盘古死了，他的身体的各个部分就变成了太阳、月亮、星星、高山、河流和草木……”
学馆后面有一片树林里面开满了野花，旁边又是一片荞麦地，荞麦花正在盛开。有个养蜂人在放蜂。蜂狂蝶乱。舜望着蜂巢忙忙碌碌的蜜蜂出神，秦不虚走到他身边，他还不知道……
秦不虚：“舜哥？”
舜这才反应过来：“哦？”
“想啥事，想得这么出神？”
舜指给秦不虚看那蜜蜂：“你瞧，这些蜜蜂，多么团结，每一个蜜蜂都在勤奋地劳作，没一个偷奸耍滑的。我就在想，要是我们人都能像这蜜蜂一样，那天下所有的事，不就都会变得美好、平和没有嫌隙了吗？”
秦不虚：“你说得好是好。可人毕竟不是蜜蜂啊。”
舜：“那为什么哪？人总要比蜜蜂聪明吧，为什么比蜜蜂聪明的人却没有蜜蜂的品格呢？”
突然有个声音说：“问得好！”
回头一看，正是务成子先生。
舜和秦不虚赶紧给务成子鞠躬行礼。
务成子：“问得好啊，人和蜜蜂相比，是比蜜蜂聪明，这聪明自然是好事，但弄得不好却也是坏事啊。就看把聪明用在哪里了。如果聪明用错地方，那可就是灾难了。”
舜立刻领悟了务成子的意思：“老师说得太好了。人要是不懂得荣耻，那跟禽兽有什么两样啊！所以，老师才给我们讲，做人的根本在于三立。”
务成子微笑着：“哪三立啊？说说看。不虚，你先说说，什么叫三立？”
秦不虚看看舜，他想不起来了：“这……”
舜道：“老师讲的三立就是立心、立德、立言。老师你教诲我们说，人是需要后天的教化，才会挖掘出天性中本来善良的那些品行。”
务成子：“可又如何去教化人呢？”
舜：“这事儿就只有道于问圣人了，要用圣人的教化来唤醒人人心底里藏着的良知。”
务成子：“那你说的圣人又是什么样的人呢？”
秦不虚抢着说：“那当然是当今的尧天子啦！”
舜想了想：“也是，却又不是。”
务成子注意地望着舜：“噢？这话怎么讲啊？”
舜：“当今圣上的德行自然无人可比，他是为万民以身作则的楷模，然而大道之行，仅靠一个人的感化之力是远远不够的，还必须得像风吹草那样，普天之下大力推行，善美之念才能常驻人心啊。有九重之霄汉才可称得上苍天啊。”
务成子望着眼前这个壮实的小伙子，自言自语地喃喃：“九重之霄，九重之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