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简讲书法：八级课程行书篇02

L8-02行书字帖

一 行书字帖的选择要点

今天讲学习行书常用字帖，哪些是我们需要的。

1.1以王羲之作品为主

首先整理一下思路，行书字帖非常多，从魏晋直到近代，琳琅满目。把它们分一分，汉末魏晋那是「源」，唐宋以来那是「流」。

行书创始人刘德升和他的学生钟繇、胡昭，没有行书作品留下来。王愔说：「尔后王羲之、献之并造其极焉」，二王是行书高峰，选字帖当然要以二王为先，尤以王羲之为重要，作品多，水平高。

二王不在同一水平上，随便举个例子，你看「忧悬」的「悬」字，王献之结字松，他爸爸结字紧。所以学行书一开始明确学王羲之，好处极大，不要三心两意。

颜真卿《祭侄稿》

后世如颜真卿、苏东坡、赵孟俯、文征明等行书也各有成就，但这些都是从魏晋发展而来的「流」，或多或少受王羲之影响。有些作品作为欣赏则可，不适宜当做临习字帖，如颜真卿《祭侄稿》，颜真卿在感伤乱离、追怀悲痛的心情下写了这祭文，你可以感受到悲痛愤怒之情扑面而来。就书法表现内心这一点而言，是极佳的作品，但这是藳草，不着意经营点画。

《祭侄稿》用一枝微秃的毛笔，轻重粗细变化是有的，但跟王羲之的精致点画相比，显然相差很远。王羲之《兰亭序》和颜真卿《祭侄稿》都是草稿，这两份草稿的点画质量是不同的，王羲之精致得多。《祭侄稿》中有些字是随手带过的，如「心」字，不要以为学行书可以这样来几下，没有好处。

1.2王羲之传世墨迹本优先

一级课程49课讲过选帖的基本原则，字帖分两类：一类是白纸黑字，通常称为墨迹本，最好是真迹，其次钩摹本，其次临本，摹本和临本，后人还会拿来再临摹，于是有二临本、三临本等等。另一类是黑底白字，这是拓本，各种拓本质量相差很大，最好是初拓本，但也要看拓工技术，有精有粗，还有补刻本、翻刻本，种类很多，选择不易。

《兰亭序》神龙本

王羲之真迹无存，但有大量墨迹本和拓本传世，其中当然以墨迹本为重要，尤其是唐人双钩廓填本最接近真迹。以《兰亭序》为例，史籍所载临摹本和拓本有四五百种，公认的最好摹本就是北京故宫所藏神龙本，又称冯承素本。

摹本前有「神龙」左半个印，卷尾有右半个印，「神龙」是唐中宗李显的年号，这个印章真不真是有争议的。至于冯承素，是当时的搨书人，何延之《兰亭记》说：「帝命供奉搨书人赵模、韩道政、冯承素、诸葛贞等四人各搨数本，以赐皇太子诸王近臣」，可见当时摹搨至少有十几本，神龙本又称冯承素本，这也是猜想而已。这些争议、讨论是学术研究，「神龙本」的高质量是没有疑问的。

《兰亭序》其他摹本有好多种，临本更是数不胜数，好坏相差很大，我来详细说明一下，你看第四行，有「崇山峻领」四个字。

「崇」字放大点看，可分为四个笔势：上面「山」字形，《兰亭序》写法很多，这里取三竖一横，就是竖笔势三开，最后以横笔结束，最后这小小一横很多人都漏写了。

然后第二个宀头势，即宝盖头。

第三，宝盖头下两横，奋笔势。

第四，小字形顾盼势。把四个笔势裹束之后，就得到《兰亭序》「崇」字，从结字角度来看，「崇」字有个特点，最后顾盼势的中间一竖，穿过奋笔势下横，跟正楷写法不同。

临帖时要不要照写呢？当然要，紧跟王羲之。如果我说临王羲之作品，各位可以自由改动，那结果必然很惨，不知会改成什么模样。

我再三强调，临帖不是创作，临帖必须跟帖写，创作是出帖，那时大可自由。

历史上很多《兰亭序》临摹本，没有完全忠于原作。如号称虞世南的摹本，乾隆将其列为「兰亭八柱」之首，其实这帖历来认为是褚遂良摹本，明代董其昌改为虞世南。「崇」字上面竖笔势，虽然最后一横短了点，大致不错，但下面顾盼势中间一竖没有穿过一横，说是摹本我就不信了。「兰亭八柱」之二，褚遂良摹本，第一个竖笔势只有两开半，少了最后那一小横，余下三个笔势和王羲之一样，只是笔力差很远。湖南博物馆有一褚遂良临黄绢本，取势上下都和神龙本一致，如果这本真的出于褚遂良之手，那中间这本就大有疑问了。

元代赵孟俯临《兰亭序》，第一势三竖王羲之是左中右，赵孟俯是中左右，跟现在正楷字写法一样。第二势宝盖头一点，他看错了王羲之写法，把宝盖头一点合并到下面顾盼势中竖，成为非常长的竖笔。当时有位书法家俞和，写的很好，但他是学赵孟俯的，令人想不通的是，他加多了一个笔势，中间出现了三点，这是哪里来的？这两位都受拓本误导，等下解释。

进入明清时期，脱离原作自我发挥者越来越多，如董其昌，无论大圈还是小圈，跟原作相差甚远。文征明临本，第一势、第二势都不对，第三势被中竖穿出两横，接近于赵孟俯、俞和的写法。清代王文治临本，纯属随手而书，说是临写《兰亭序》，其实没一处相像。

领

「崇山峻领」的「领」字，原来上面没有「山」字头，宋以后要把「领」字其他意义分开，所以繁化造出新字「岭」。清代王鸣盛《十七史商榷》：「古无『岭』字，只作『领』」，《兰亭序》第四行「有崇山峻领」正是晋唐人的写法。

台湾故宫有传为褚遂良临《兰亭序》黄绢本一件，其中「崇山竣领」的「领」字，上面加了「山」，许多学者认为，这是宋高宗赵构的临本。从此《兰亭序》出现了一个「领字从山本」系列，拓本也有「领字从山本」，墨迹本「山」字中竖有损，拓本上却清清楚楚，这是刻石时加上去的。「崇山」两字还有一莫名其妙的墨道，拓本也刻了，有些人以「领字从山本」为字帖，把墨道也一起临，有必要吗？

激

又如「激」字，从小篆到隶书有隶变、也有隶定，《兰亭序》行书是照隶定写的，中间部分上面是「白」字形，下面是「方」字形戈法。但你看所谓虞世南、褚遂良摹本，以及赵孟俯、俞和临本，中间都写成了「身体」的「身」，于字义都讲不通。

这些大书法家临习《兰亭序》，怎么会有很多错误呢？我想一是《兰亭序》原作字很小，不过两厘米左右，容易看错。其次，不是人人可以看到真迹，当时看到临本已经很幸福，甚至只看到二次临本，甚至三临、四临本，这系列中只要有一个人错，后面都跟着错。三是拿拓本当字帖临写，拓本上破损、石花很多，更易写错。

选择王羲之行书作品，只要选最好的一件墨迹本就可以，学习《兰亭序》，简单点只需选用神龙本，后世书法家的临摹本可用以参考，不要拿来当字帖。王羲之行书作品还有很多，等下我开个书单。

1.3 使用拓本

把作品勾描下来，刻在石上，然后拓下来，产生一个拓本，就是黑底白字那一种。拓本工序很多，受勾描师傅、刻工、拓工和装裱工的影响，或多或少会和原迹产生差异，而有些大大走样。再加上风吹雨淋，碑石表面风化，越晚拓越是失真。我给各位举过这例子，《远宦帖》中有个「足」字，在号称宋拓善本《十七帖》中变成了这样子，你说怎么学？但以前很多人就是用这种字帖，五六十年前还相当普遍。

刻石对于一笔之中墨色有浓淡，是无法表现的，这样小小一点，里面笔锋和笔腰墨色是不同的，但拓本无能为力，沙笔、飞白等等也表现不好。拓本上我们只看到一条白线，线条中的细节都不见了。

《集王羲之圣教序》

什么时候使用拓本呢？一是没有墨迹本，那就只好用拓本学习。如《圣教序》作者是唐太宗，唐高宗写记，当然不可能由晋代的王羲之亲自书写。

当时弘福寺寺主圆定和京城僧侣，请求将序文刻碑，立于寺庙，获批准后，由寺僧怀仁等钩摹宫中所藏王羲之墨迹字样，前后二十多年，勒于碑石，完成这一艰巨的大工程。《圣教序》全文1905字，去除重复用字756，有人统计和我略有出入，过天有空我再数几次。总体而言，字数比墨迹本多很多，应该重视。

二是临本和摹本有疑问，可找拓本来对比。刚才说俞和临《兰亭序》「崇」字，很奇怪怎么会中间有三点？

元至大三年〔1310〕这年九月，赵孟俯乘舟北上大都〔今北京〕，从朋友独孤淳明处得到一本《宋拓定武兰亭》，后人称为独孤本，其中的「崇」字有石花，赵孟俯临过独孤本，墨迹至今在日本国立博物馆，可以清楚看到他把石花当做点画写出来了。俞和一生学赵孟俯，他这临本显然是临赵孟俯独孤本墨迹。

令人奇怪的是，赵孟俯在元贞元年〔1295〕看过神龙本，并且在神龙本前后盖了印，还写了跋，而十五年后还受拓本误导写错字，可能看神龙本那时没有临写过。

二 学习行书需要的字帖

明白了字帖的选择要点，事情就好办了，接下来介绍一些晋唐主要的行书字帖，各位可以准备。大多数网上都有，而且还有高清放大本，在你购买之前，请先在网上查一下，有不少免费资源。

2.1 北京故宫《兰亭序》神龙本

这个刚才讲过了，这一本必备。而且，最好是置备《兰亭序》神龙放大本，现在印刷出版或网上图片都有放大本，《兰亭序》原迹一个字大约两厘米，至少要放大到四倍这样大，才可以看到细节，这对于临写有极大的帮助。

譬如「岁」字上面的「山」字形〔其实是「步」之变〕，笔画顺序是怎样的呢？可以根据墨色变化来决定。

如果还看不清楚，经计算机处理可以帮助我们判断笔画先后。《兰亭序》「山」字有多种写法，这一个笔顺是左右中，而不是中左右、左中右。

王羲之《兰亭序》传到智永，智永传弟子辩才，唐太宗从辩才处得《兰亭序》，遂加以复制。一是临摹，由搨书人冯承素等进行，传至今日有神龙本。

大臣褚遂良所摹有黄绢本，不止一种。另一种刻石，传说使欧阳询临摹后上石，立于学士院，后在战乱中遗失，北宋时重新发现，置于定州州治，因为定州属定武军节度使，所以称为《定武兰亭序》。定武本也是唐代复制本一种，可以置备一本和神龙本对照。

这是《兰亭定武本》中较好的一个拓本，所谓「五字不损本」，就是「湍、带、右、流、天」这五字完好。元代为吴炳所藏，称吴炳本，现在日本东京国立博物馆。

台北故宫收有柯九思所藏定武本，五字有损，有人说五字有损反而是真本，无损是翻刻的，但这拓本字口比较模糊，不如吴炳本清楚。吴炳本和柯九思本，都可以拿来和神龙本对校，想见《兰亭序》真迹的面貌。

2.2 台北故宫《平安、何如、奉橘三帖》

这三个作品装裱成一个手卷，王羲之有草书《平安帖》，这是行书《平安帖》，二者不同。

2.3 台北故宫《快雪时晴帖》

《快雪时晴帖》只有四行字，当时信纸大小。这是乾隆心爱之物，前前后后题辞非常多，并将此帖和王珣《伯远帖》、王献之《中秋帖》，一起收藏于养心殿西暖阁，额其堂名「三希堂」。

2.4 日本《丧乱、二谢、得示三帖》

这是唐代就传入日本的摹本，质量极好，要知道《兰亭序》在晋时未享时誉，可能只有一本，看见的人很少，至唐宋《兰亭序》才誉满天下，这当然跟唐太宗的爱好有关，然后以临本、摹本、拓本广泛推广。

晋时王羲之的影响，主要传播渠道是相闻书，这些信件寄到各地，以其优美引发跟随浪潮。而王羲之信件确实写得好，有些水平在《兰亭序》之上。

2.5 日本《频有哀祸、孔侍中、忧悬三帖》

这也是三件作品装裱在一起，用笔取势和前一卷相同。

2.6 上博王献之《鸭头丸帖》

这是小王藳书代表作品，气韵非常好，笔、墨俱佳。

2.7 怀仁集王羲之《圣教序》

《圣教序》宋拓本很多，最好是中国历史博物馆这一本。这是王壮弘先生在上海张家花园旧家征得的，明张应召藏本，比所有北宋拓本都好，几乎可以断为唐拓。

天津艺术博物馆墨皇本

其他宋拓本精彩的，如天津艺术博物馆墨皇本，上海博物馆周文清本，陕西博物馆藏本等等，都可以选，有一两种足够了。

2.8 集王羲之《金刚经》

自《圣教序》之后，唐代还有集王字的作品，如唐玄度所集《金刚经》，字数比《圣教序》更多。各位，一个字怎样写得好看，没学过往往想不出来的，你自己写一个，再去和王羲之对比，才知道有更好的写法。后面的课程，就会讲到这个问题。《金刚经》摹刻质量，不如《圣教序》好。其他集王字还有开元九年的《兴福寺碑》，也可以留意。

2.9 《淳化阁帖》

淳化阁帖第六、七、八卷收王羲之作品，第九、十两卷收王献之作品，数量不少，可以参考。但《淳化阁帖》编辑弄错很多，经常张冠李戴，如第二卷标名钟繇《长风帖》，里面的人名都是王羲之亲友，可见这作品应该是王羲之的，不是钟繇的。《淳化阁帖》卷七也有《长风帖》，华化是一个人，字长风。

今天就讲到这里，希望各位课后凖备字帖，谢谢。

本节要点：

• 行书字帖的选择要点。
• 以王羲之作品为临习重点。
• 学习行书需要的字帖目录。

复习思考：

• 虞世南、褚遂良、赵孟俯、俞和写的《兰亭序》「幽」字，和王羲之一样吗？
• 王羲之《兰亭序》「至」字，最后一笔是什么？虞世南、褚遂良、赵孟俯、俞和写对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