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歌]想到那些不幸的事（组诗）

徐东，1975年出生于山东郓城，现定居深圳。出版诗集《万物有核》，小说集《欧珠的远方》《旧爱与回忆》等多部。曾获广东省鲁迅文学奖等，部分作品被译介海外。

想到那些不幸的事

一棵树被台风拦腰折断

断裂处白得刺眼

这令我难以接受

感受中树身四周的

灰黑，向其汇聚

以无形之力减轻它的疼痛

一种寂静，在感受中

令世界渐成一体

想到那些不幸的事

我也在承受着不幸

多年后我仍记得

多年后我仍记得

在那一条冰封的河旁

有位戴皮帽子的男人

跷腿坐在一块石头上

他和他的一只狗

直直地望着我

我走过他

我们无声地打量对方

那个时刻

我感到春天的脚步

近了一些

冷漠

这些年我生活得不容易

大家都生活得不容易

我习惯了别人冷脸看我

我也冷着脸

愧对曾对我微笑的人

我欠了他们的债

他们也欠了别人

你好

我总想对谁说

你好，你好

我对自己说，你好

这个词藏在心底

没有方向

说出后才能醒来

石子

小小的悲伤像石子

不知它来自哪里

它满山遍野

有时又是孤零零的一粒

它从不说话

仿佛是星光的实体

每一颗都很硬

沉甸甸地躺在心里

独木桥

我已在独木桥上了

没有翅膀

不知道尽头有什么

我看到有人掉下去

“啊”的一声

天黑了

游子

一个寻找词的人

走在风里

遇见望向他的眼神

他喜欢她望着的样子

她是皎洁的月亮

他是游子

如今

我曾经像个孩子

无情地嘲讽别人虚伪

如今，我对每个人笑

也笑自己

我怎么能够说

我怎么能够说

你的眼神已经告诉我

你爱着，且因为爱得更多

正伤感地望着我

我怎么能够说

请相信，我的生命里

流淌着一条河

也从你的梦中流过

下点儿雨总是好的

我总想对你说

下点儿雨总是好的

雨不是痛苦与绝望的缔造者

不是内心恶毒而又聪明的蠢货

流着自欺欺人的泪水

它更像忧郁而善良的傻瓜

回忆起从前

被淋湿的纯粹

不能没有悲伤的告别

不是渴望获得更多

不是不可以失去

是纯粹的爱欲

渴望充满悲伤的甜蜜

不过是人生空虚

渴望值得回味的记忆

不过是与某人告别

渴望活得真实

不能没有悲伤的告别

告慰孤独的内心

皮笑肉不笑

他被事物的表像迷惑

听觉味觉视觉感觉失灵

只剩下机械主义的惯性

和科学主义的仪式

信息社会，物质的人

残存着碎片化的回忆

而他也曾敏感纯粹热情青春

他露出发黄有裂纹的牙齿

咬住一丝透明的空气

咬住我报之的礼貌性的一笑

回到家中我想象着他

对着镜子呲牙一笑

在镜中我看到自己的可笑

我的那颗心是无辜的

它羞怯地争辨

如果你不能够拥有自我

我还配爱着什么

真该病上一场

他望着窗外想

真该病上一场

这样就有借口从无休止的竞争

以及生活的惯性脱身而出

他想象朋友的问候亲人的照顾

突然间有了感动

他需要感动，需要以病床为起点

到别处看看。例如去西藏

风景已在等着他

说不定还有一场艳遇的可能

而做为正常人的义务

责任心折磨着他

令他结束想象

转身投入没完没了的工作

有时他真想变成一个穷人

似乎穷人才有更多的时间和自由

那种从命运深处闪出的光辉

吸引着体面成功的他

而他难以一无所有

 坏情绪张着血盆大口

坏情绪张着血盆大口

一次次扑向他内心正在建构的小世界

干扰着他的纯粹

顺从吧，认命吧

像很多人那样随心所欲吧

去赚钱，去成功

去虚情假意，去呼朋唤友

怎么活不是一生 ？而精神

源于生命内部的吁求

令他执着于自我

令他与疯狂的欲望斗争

他用耐心、理性、自言自语

调节和安慰自己

也懂得适当的让步

以便使肉体听命于精神

仿佛如此才配得上爱与被爱

会消失的感受

例如性这令人伤感的花朵

充满了猜疑、误解、自私

和隐约的罪恶感

人性的复杂取消了纯粹的快乐

我寻找幸福呈现给我的感受

而幸福被生产、包装

被贴上标签，成为商品

运往需要幸福的人群

人们殚精竭虑

搜寻一生幸福的证明

而幸福是种感受

人生准则

例如享受孤独和写诗

例如一日三餐工作和娱乐

我严苛地审视自己

像条狗守在门口：陌生者慎入

虚情假意者，走开

背信弃义者，滚蛋

我的人生陷入与万物息息相关的对立

如果不能按照他们喜欢的样子

他们便不满，并以各种方式

影响我、引诱我、诬陷我、孤立我

我不断犯错、失败

却决不向它们投降、示弱

黄昏一再降临

黄昏一再降临

一些被忽略的事

涌动于潜意识

也必将作用于

命运的曲线

有人生活得水深火热

有人放下一切

走向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