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忆母亲

我是我妈的儿子,这是不需要证明的,就连警察蜀黍都不可能问这样的问题。可是我母亲自己倒是真的有几分疑惑。

我的妈妈是一个典型的农村妇女。大字不识一个,把她的名字拆散,她都不定能认得出来。她一辈子唯一和文(shu)字(zi)打交道的是看手(shi)表(jian),那也是她40多岁才学会的。可是,她的儿子——我,从小学就爆发出了对书本的强烈渴望。我对书本的热爱,让她很是郁闷。她不明白为什么她目不识丁,她的儿子却会对书籍如醉如痴?

我上学那些年,她经常在担心。第一担心我的学习成绩,第二担心我的视力。她一直都不知道,我对这两个一点都不担心,我倒是有一个渴望:她或父亲能和我讲一讲故事。不用每天,一周一次就行,不然一个月一次也好。不管故事是长是短是真是假。

当然,这个渴望从来没有实现过。《疯狂原始人》里的爸爸每天晚上睡觉前,都会给家人们讲一个故事时,当他一说要讲故事的时候,所有的家人——不管是老奶奶还是小BB,一下子全部围了上来,眼睛睁得大大地注视着爸爸,整个洞里安静得只听到爸爸的声音。

这是一个不可能实现的梦想。在我的记忆中,她总是和田地分不开。那些年,我家还有一亩多的田地——田不足一亩,地也仅有几分。父亲和我们除了农忙季节,极少到田地里去,大多是她一人在操劳。有时,过了中午还不见她回来,或是我姐或是我就被安排给她送饭。

送饭这事,我是极不耐烦的。一来离得有点远,从我家到地里,约得走半个小时,来回的时间,我就得匆忙赶去学校;二来这时的日头大,晒得人发碜。故此,每次去送饭,看她在田地里干活,我不仅未能帮手,反总是催促着她快些吃完,甚至有时,她在田里还没把秧插完,我就将饭放在田头,自顾地回家了。

到了收割时,父亲和姐姐、我才算和她在田里“聚头”。我们在田里排成一列,一齐挥动镰刀。这时的我总要逞强,口上说着和姐姐比谁割稻割得快,事实上,我是想赶过母亲。她割稻总是又快又齐,一镰刀下去,几乎没有停留,“唰”的一声,左手已探到了下一茬稻梗。我和姐姐只割四道,这样我们可以不用移动脚步,直接往前割进就行,而她和父亲割六道,当我超越了姐姐,得意地回头,总会把眼光再扫向她那,而她总在我前头。于是,我就偷偷割少一道,果然快了好多,每次故意直起身来,看着我割出的一条窄窄的田路,余光里总瞄着她的方向。

我家最大的一块田,紧挨着路边,路高出田有近两层楼高,长满了各种杂草,甚至还参差着几株矮矮的石榴树。每次割到最后这几道稻时,她总把我和姐姐赶上岸,有时连父亲也被赶上来,这最后的几道,是各种昆虫最多的地方,水蛭更不用说。记得父亲常穿着短裤下田,最多的一次,在他腿上爬了七八条水蛭,那场景不是壮观,而是有几分的恶心。我们虽穿着长裤,也难免被“光顾”,母亲似乎有点“神奇”,极少看到她被水蛭烦恼,我们看到她独自一人在割这几道时,竟有几分心安。

过年前十来天,总是她和祖母最忙的时候,要洗被褥,大扫除。往往我还在睡梦中,她就来取被面,有时我睡眼惺胧地醒来,一翻身又睡去,有时直到完全醒来,才发现被面不见了~

最喜的是她们蒸年糕的时候。我到现在都不明白,为什么她们蒸年糕总要到晚上才开始,尽管白天里已经油炸了好多诸如:芋头、番薯、紫菜、虾、鱼等等的油炸品,但这些的魅力远远不能和年糕相比。白天,我们几个小孩一直在厨房四周探头探脑,(活动范围缩小在离家五米以内)偷着几块东西吃并不是目的,而是想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吃着年糕。等到蒸笼总算上了灶,已是夜深,我就磨蹭着不去睡觉,想着吃那第一碗甜糕。然而,她们总是把我无情地赶回房,勒令我睡觉。第二天一早起来,厨房、大厅、走道里摆满了已经点了红点的年糕。

走出校门未久,田地已全部被“收买”走,母亲没了田地的“事儿”,开始还四处给人家打打零工,到后来年纪大了,就只能守在家里打理三餐,尤其是祖母去世后,这就成了她的核心事务了。

而这十来年里,我一直在外,听闻她被两个女儿带出去“叹了两回世界”,也听闻她病了几回,我却只有匆匆的几次回家,有时竟相聚不过“几面”。这份遗憾,也只能在深夜时独自品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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