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焕武：我的两次被骗经历（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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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子大学毕业，找工作已是当务之急的头等大事，在咱们国家，国情是上至达官贵人，下及草民百姓，从出生到进火葬场，一生都在求人办事，任谁概莫能免。
儿子是体育学院特招生，专业是最好的运动系，按往年惯例，此系大学生不等毕业，已被各大事企业单位瞄上，一枪而空。但今年时运不济，令人谈之色变的“非典”疫情刚过，各单位也似乎大病初愈，委靡不振，一片萧条不景气，根本不招人。四处碰壁之后，亲戚介绍长安三中一老教师，称可把我儿子活动安排到该校任体育教师。在长安大酒楼和这位老园丁见了面，他年近六十，高大肥胖，穿一件大风衣身躯更显雍肿迟钝，大脑袋，稀稀拉拉地黑白头发遮不住光溜溜头皮，肉乎乎的胖脸上黝黑发亮，每个毛孔似乎都渗着油渍，整个脑袋象个油闷肉丸子。
进入包间边吃边谈，他自我介绍叫张焕文，原在延安大学任高级讲师，因照顾家庭，屈尊降格调来重点学校长安三中，已任教多年，兼校刊主编，关于我儿子来校之事和校长尽可通融，和教育局也可搭上话，现校缺一名体育教师，尽可放心，他操起一龙虾大口吞下，舔舔油乎乎厚嘴唇，倚老卖老地说；凭我这张老脸，这真是碎碎个事。收下儿子简历，详细看了孩子历年取得的冠亚军证书，奖牌，名次，他被酒精催成猪肝色地油脸愈加涨红，出得门来他重重拍着我肩膀：“尽可放心，静等佳音。”
我十分庆幸遇见张老师这好心人。为儿子事真是愁肠百结，原靠好的几个单位都临时变卦，奔走多日，希望渺茫，现能去长安三中当体育教师，实属万幸，理当诚心感谢张焕文老师。在期盼中，全家惴惴不安，盼星星，盼月亮，催又不敢，问怕不妥，犹豫间，忽接张老师电话，说来家一访，有事告知。
隔日一大早，他已唐而皇之坐在我家客厅沙发上，居功自傲地毫不客气吃完我老婆给做的丰盛早餐，檫檫油嘴，压低嗓门神秘地说：“现到了关键时候，竟争异常激烈，原就咱娃一人，现又跳出三人，且都背景硬，关系深，四选一。今为咱娃计，我意现拿出三万元交我，好去校、教委、区局相关人员处打点活动”。我答应明日给他送家去。这年月诚信缺失，骗子盛行，人又是善恶同体，善行与恶念在瞬间转换，已是常事。儿子四年大学已花光了工薪阶层的我家多年积蓄，经济早已捉襟见肘，今要三万，实令人心犯疑虑嘀咕：万一是骗局呢？
但想想，张焕文老师起码还是有文化，有身份的老圆丁，优秀教师，灵魂工程师，更何况年近退休，名誉要紧，不可能为区区三万元而晚节不保，落个名声扫地。如是骗局，道貌岸然的他将何颜善后？心问口，口问心，还是儿子工作要紧，不可因小失大。于是我拿着借来的三万元直接去了他家。他家在最繁华的黄金地带一小区四楼。敲开门后，因放暑假在家的张老师热情地接待着我。在客厅沙发坐下后，他油光发亮的黑脸上堆满笑意，一偏头恶声恶气对里屋低吼道：“芳兰，你个死人，一点眼色也没有，还不快给兄弟倒茶。”从里屋出来个老女人，面无表情地默默倒茶，喉咙里挤出“兄弟来啦，请喝茶”问候招呼声，转身从腋下取出本“圣经”，坐在一边旁若无人地翻读起来。我环顾四周，房子结构合理，宽敞明亮，只是无什家俱摆设，显得空荡荡，不象个居家过日子样子。
张老师接过我拿来的三万元，兴奋地脸上直放光。他一改斟词酌句的风格，谈峰甚键，滔滔不绝，大讲他教书多年，桃李满天下，在教育界任职的门生故旧，不乏其人，解决我儿子工作问题，还是那句话。碎碎个事，话峰一转，他又大谈伏尔泰、卢梭、孟德斯鸠的天赋人权，康德、黑格尔、费尔巴哈的哲学概念，以及歌德、雨果、贝朗瑞、普希金、托尔斯泰、巴尔扎克文学成就，末了，还拿出他在许多校刊上发表的文章赠我。还说准备写本所有人知之甚少的、关于五胡十六国的那段汉唐末历史。他愈说愈激动，嘴角泛起白沫。他佩服自己，脑子就会那么灵，才思会那么敏捷，他觉得自己是一朵刚吐芯的鲜花，没法儿不越开越大，越香。
挥汗如雨的酷暑是难熬的，炙热的阳光烤晒得大地 ，如烙饼的鏊子，狗们搭拉着长舌顺墙卧躺着，知了单调的叫声使人烦躁不安。转眼间九月一日，学校开学，张老师那里仍无消息，打过几次电话，都说正在办理，稍安勿躁，我忍不住赶往长安三中打探，三中门口出进人流不断。在教学三楼办公室，我向张焕文提出要见一下校长，他一下子紧张地连连摆手，说因学校违规乱收费，教育局连接家长举报，正让校长写检查呢，这时打扰见他，就是黄点不清，自找没趣。只好作罢，但我已隐隐感到事情看来希望渺茫，情况不妙，便告知他如半月内仍无结果，将不再等。多日后我又心急火燎的赶到三中，办公室正写通知的女同事告诉我，张老师因抑郁症发作已许多天没来上班。
原来，早年他长年在陕北延安大学任教，包办婚姻的妻子芳兰在家照管孩子，照顾老人。芳兰没啥文化，最大的“成绩”是呕心沥血把大儿子溺爱成一个废物、无赖。她就是儿子的观音菩萨，有求必应。儿子初中未上完便辍学在家，吃喝嫖赌十八般技艺很快学全，尤以赌博最为酷爱，为此，在公安局早混个脸熟。芳兰已记不清给派出所交罚款和领人的次数。为替子还赌债，早使家里穷途缭倒，全家节衣缩食也填不满儿子赌坑。严于苛己的她，尽管己面黄肌廋，营养不良，但和寒暑两假回家的丈夫吵起架来，仍底气十足，一点也不显虚弱。她会声泪俱下地历数如何照顾小的，服伺老的，辛苦的像老奴，冤枉的象窦娥，直闹的天昏地暗，家无宁日。高级讲师也无言以对，应对乏术。几经努力，终于把工作调回，但积弊已铸，回天乏力。
二老过世，搬来县城，儿子早年过三十，劣名在外，仍属光棍行列。芳兰昼思夜想，逼张焕文买辆卡车让儿子搞运输，走上正途，娶妻生子，完成殊愿，怎奈家里丁吃卯粮，不但月光还拉着饥荒，钱从哪里来？正当张焕文苦思来钱门路不得而愁肠百结，一筹莫展时我给儿子找工作跌进网内。白酒红人面，钱财黑人心，人不为己，天除地灭，他没作多少思想斗争便设局骗了我，昧着良心把我给的三万元给儿子立即买了汽车。儿子在石渣场开上了车，家里基督徒也不再蛳吼，可张园丁却如坐针毡，心头打鼓。我多次去校找催，使他新慌言掩旧慌言穷于应付，纸里包不住火、雪地埋不住人的道理他心知肚明，戏已演不下去，他不知怎样谢幕，因之他苦恼，心惊肉跳，昼夜失眠使他头昏脑涨，血压升高，抑郁症的老毛病又犯了。
谁知不争气的儿子又惹一事，因调戏骚扰加油站年轻女工，大闹加油站，被痛打一顿后扭送到派出所。在派出所里，民警给他看了儿子写给那女工的骚扰诗：“你在东来我在西，你无男子我无妻，我无妻时犹闲可，你无男子好孤凄......”并严斥他，子不教，父之过，赔损坏加油站财物和罚款共3000元，拘留期满后领人。平时心高气傲的他，被年轻民警训斥地一愣一愣，大扫颜面，连羞带愧回得家来，又被妻子指着鼻子数落个不停：“你真是上帝面前有罪的迷途羔羊啊，无能到连宝贝儿子都捞不回，圣经说......”
老圆丁跌进痛苦的深渊，精神几近崩溃。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买车钱尚不知如何收场，罚款三千又该咋办？关键是看不到希望，自己坎坷一生，已近暮年，工作不顺心，家里更令他心烦，儿子是没指望了。
夕阳西下，暮色苍茫，他郁郁寡欢地坐在远离学校的农村土坎上，望着落日一点一点慢慢从西山沉下去，沉下去，他的心也一点点死去，不知抽了多少烟，终于想明白，结束这失败一生，一切痛苦将会随着生命的终结而消失。他把自己从童年起，一生往事，一幕幕象过电影一样回忆一遍，然后在秋虫唧唧的深夜，深一脚浅一脚回到家。凌晨4点，他喝下一大杯水后摊开纸，匆匆写了简单几句遗言，环视空荡荡的室内一周，取出积攒的一包安眠药，然后下楼出门乘出租车直奔南山。在山坡较平坦处他吞下百多粒安眠药，喝口矿泉水，静静地躺下来，两眼望着满天繁星......
天亮后，他被人发现，按手机上号码联系上家人及120。 在医院经洗胃等一系列枪救，他没死成。
半月后，我和妻子把他约出来，在饭店包间里，告诉他我儿子工作事已有眉目，就不麻烦他了。他硬是装糊涂边嚼边说“那好，那也好”而再无下文。在旁一直未插言的妻子忍不住说：“张老师，开学已两月余，看来我儿子来校已不可能，你也为难，只好算了，不麻烦你了，你拿去的那些钱今还给我们，我们好另想办法。”
老圆丁厚着脸皮狡辩说：“我为你儿子事请人吃饭、送礼、踩踏，已花了。你今又不办了，咋说？”
我冷笑道：“也行，你把都请谁吃饭，给谁送啥礼，告诉我，时间、地点最好写下来，我去问他们讨要。”
老圆丁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期期艾艾地说：“没功劳还有苦劳嘛。”
“好，给你两千元辛苦费。其余两万八你必须还，我已仁至义尽，咋回事你我都心知肚明。别闹的都不愉快。“我表明态度。
他极不情愿的默默点了头。从此我和妻子踏上漫漫的艰难讨债路。
作者简介
张焕武，男，1950年11月生，西安市政一公司退休干部，已在网络上陆续发表六十多篇小说、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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