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藏在第24回里的“草根”奋斗史
在大书《红楼梦》中,贾府的男丁基本上全是品德恶劣或人格低下的。早一辈的贾赦好色无度,甚至连同母亲的当家丫鬟也想着要纳为小妾;贾珍、贾琏、贾蓉与尤氏姐妹的关系,更是到了混乱的地步;贾蔷管梨香院管到了与龄官相恋(不知道算不算是个痴人);贾芹管和尚尼姑管到了“窝娼聚赌”的程度,贾瑞更不用说,他想着与凤姐的乱伦而付出了生命的代价(这位算一个痴人)……
但也有个例外,就是贾芸。第24回,贾芸的故事正式开始,他的故事,简直就是一部草根奋斗史。
(贾芸)
贾芸的名字里的“芸”可能也有深意,《说文解字》说:“芸,艸也。似目宿。……《淮南子》说:'芸艸可以死复生。’”依照贾芸在前80回的作为,贾府后来的劫后复生,恐怕要依赖贾芸的经营,因为,贾芸也的确是个善于经营的“草根”,后40回的续书,把贾芸写丢了。
(《说文》芸字的解释)
说他是“草根”,可能有点夸张,因为他毕竟姓贾,但贾芸很早就没有了父亲,也没有留下产业(他所有的产业其实就是“一亩地两间房子”),更何况,他还有一位老娘需要赡养,所以贾芸很早就面临生计问题,也很早就知道了人情冷暖。
在那个时代,单亲之家的日子最为困难,因为女子没有工作,贾芸儿童时期的家计,恐怕更多是依靠贾氏宗族的接济。但这种接济很快就不存在了,因为贾芸成人了。
贾芸见宝玉时,“只见这人容长脸,长挑身材,年纪只好十八九岁,生得着实斯文清秀,倒也十分面善……”问他,他也回答“十八岁”。
既然成年了,就要自行谋生了。贾芸没有走科举之路,很可能是因为家计问题无力读书。那么,摆在贾芸面前的路只剩下了一条,就是向贾氏大家族的管家人谋一份差事。幸喜贾家正在“繁花着锦”的时间段,元春刚刚省完亲,有了“大观园”,要保证运转,于是就有了大量可以维持生计的差事。
依照惯常的思维,贾芸应该去求贾琏,因为“男主外,女主内”。因此,贾芸几次三番地去求贾琏。见宝玉这次,贾芸就是随着贾琏出现的。
可是贾琏说:
“前儿倒有一件事情出来,偏生你婶子再三求了我,给了贾芹了。他许了我,说明儿园里还有几处要栽花木的地方,等这个工程出来,一定给你说是了。”
贾芸听罢之后,“半晌”才回话,这是个思考的过程,听话听音,贾芸从这一句话里,听出来,真正当家做主分派差事的,是凤姐,不是贾琏。于是,他的回答是:
“既是这样,我就等着罢。叔叔也不必先在婶子前提我今儿来打听的话,到跟前再说也不迟。”
这句话,没有处事能力的人是说不出来的。因为求人办事,不能走两条线,同时求两个人是求人办事的大忌。因为此时,贾芸已经打定主意,自己要去求“琏二奶奶”了。
既然找到了问题症结,接下来就是行动。贾芸又有一个大优点,就是:他具有超强行动力。
既要见决策人,就要备见面礼,两手空空是无法见人的。
于是,他想到了自己也有亲戚,就是舅舅卜世仁(谐“不是人”),舅舅是开香料铺的,赊点香料就解决问题了。
可是舅舅的确“不是人”,不但不借,还要开口训人。贾芸在他舅舅这里,乞讨一样的低三下四好久,也只是讨了个没趣!
从母舅处出来,他彻底断了求亲戚帮忙的念头。就在此时,他遇到了自己生命中的“贵人”,其实,任何草根创业者,都会在创业路上遇到自己的“贵人”。贾芸的贵人是他的邻居“醉金刚”倪二。
(醉金刚轻财尚义侠)
注意听倪二对贾芸的称呼是“贾二爷”,这个称呼不简单,在这一段,有脂批:“如此称呼,可知芸哥素日行止,是金盆虽破分两在也。”贾芸是没落的贵族,但应该在平日的行止中,保持着应有的贵族气质,仍然能获得他人的高看。
说清楚原委之后,倪二立即借了“十五两三钱有零”的银子给了贾芸,这对于贾芸来说,简直是“天使投资”,只不过,这种投资,是以债务的形式存在的。倪二没有想着要“分红”,他看重的,是贾芸这个人的“创业者品质”。
贾芸是个孝子,他怕母亲伤心,绝口不提舅舅拒绝借贷的事。他同时也是真正的行动派,拿到银子,确认了银两数目,他立即就行动起来:
“次日一早起来,洗了脸,便出南门,大香铺里买了冰麝,便往荣国府来。打听贾链出了门,贾芸便往后面来。”
你看,他足够细心,他先打听贾琏出门(因为前面他听过贾琏的日程),他也知道“火力集中”,你看他说的话:
“只因我有个朋友,家里有几个钱现开香铺……把这香铺也不在这里开了,便把帐物攒了一攒,该给人的给人,该贱发的贱发了……他就一共送了我些冰片、麝香……因此想来想去,只孝顺婶子一个人才合式,方不算糟蹋东西。”
实际上,贾芸的行动,不管是礼品的选择,还是送礼的时机(端阳的节礼),礼品的来源等,他都计划得一步不差,甚至他还深谙送礼之道,他把礼物送了出去,但却一个字也不提所求之事。
其实,只要礼送出去了,拿人的手短,有了这一份人情在,贾芸并不怕差事谋不到?
实际上,到第二天,贾芸就谋到了差事,
“凤姐道:那园子里还要种花,我只想不出一个人来……你到午错的时候来领银子,后儿就进去种树。”
他从此成了“承包商”,要知道,贾府大观园栽花种草,这是个可持续性的大项目,他再也不是一穷二白了。后来的故事,他结识小红,成了知音,不过那是贾芸爱情、事业双丰收的后话了。
(义气风发的贾芸)
他也是感恩的人,拿到银子,他第一时间做了两件事:一是回去告诉母亲,让母亲安心高兴;二是还倪二银子。一是不忘本,二是讲信用,对于创业之人,这是两个重要素质。
如此人格品质,他肯定不该是未来卖掉巧姐的“狠舅奸兄”这一,所以,续书对贾芸的安排,接不上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