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丨桃花深处

春光渐深，我喜爱坐在湖畔，翻阅《宋词五百首》。一日，晨阳穿透柳丝时，我恰好看到黄庭坚那首《水调歌头·游览》中，描述景致的美句：“……溪上桃花无数，枝上有黄鹂。我欲穿花寻路，直入白云深处，浩气展虹霓。只恐花深里，红露湿人衣……”我仰望蓝天一抹白云自问——花草明丽、溪流潺潺、白云悠悠、黄鹂吟唱，是不是人们常说的世外桃源？

那年仲春，我来到东濒洞庭、南通长沙、西接川、黔、北临鄂西的湖南常德，欣然走向桃花源景区。

但见秀美雕饰与雄浑气势融为一体，刻有“桃花源”三字的牌楼连同松岭苍翠、幽篁低吟、红桃映彩、鸟语婉转的“浴仙池”，如诗如画。特别是幽壑花木间隐现的刘禹锡草堂……

我不想看景发呆。以舒缓步履，沿西山深处的秦人古道，寻觅陶公笔下“林尽水源，便得一山”那片奇妙之处。

春风春雨，从多情到无情，或许在百花纷落时最为凸显。一阵风雨，曲径两侧的花瓣打落，散发泥土香气的游道，闪动彩色蝶翅。林荫深处。林丛深处，一曲《高山流水》悠扬入耳，路旁草亭里的茶香缕缕飘至。

我陶醉由山泉浸泡的春茶，喜爱与年老的茶商闲聊。好想让魏晋士大夫的散逸，冲淡现实中的纠结。

新茶品透、谈兴已淡，我百感交集，走向那条神秘古道。

百余米的秦人古洞若明若暗，两口可通视。洞内轻岚游移、苍苔染壁、古道蜿蜒、泉水淙淙，给人一种“曲径通幽”之感。行至洞外，眼前豁然开朗，秦代建筑风格的古民居尽收眼底。此时，我怡然四顾，默诵陶公记述秦人的那段文字，倍感贴切：“林尽水源，便得一山。山有小口，仿佛若有光，便舍船从口入。初极窄，才通人。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还未背诵完，一幅淡雅的山村景貌便呈现眼前。

“柴门闻犬吠、庭前清溪流”的村民，三三两两地从木门小院、桑竹绿篱中走出，对远来客微笑招手。我走入一家家厅堂院落，或见擂茶正酣、或见养蜂酿蜜。蒿子粑粑的清香旋回在厅堂间。人们在笑谈中，没有时政评说、没有是非争辩、没有功利筹划、没有虚情假意……飘升的缕缕炊烟，弥漫庄户人家的平常心，悦耳的乡谣牧笛，洋溢着与世无争的轻松感。

　

游走于桃红柳绿间，我很希望上苍赐我穿越感——曾在这里低吟浅唱的孟浩然、王昌龄、李白、杜牧、陆游、苏轼……穿花寻路、佳句连连。我深知，始建于晋代、鼎盛于唐宋、毁损于元代、复兴于明清的桃花源景观，1600余年风雨沧桑延续至今，见证了诸多名士的淡泊与进取，历代兴亡的荣辱与更迭。这处胜地，借雨露风霜，深深植入的是——诗画意境、诚朴乡谊、和谐语境、和煦春风、和悦神情……

　

我开始回忆数十年来，途中遇见的“世外桃源”，竟然有近十处之多。湖南桃源县西南的水溪、湖南武陵的苗族之乡、江苏连云港赣榆县城子村、云台山脉的宿城山、武陵苗族地区“世外桃源”，尤其是连云港云台山的宿城山，至今仍保留“武陵古邑”之名。一些残留遗迹，也依稀可见。

　

究竟哪里是五柳先生笔下的桃花源？多位地理学者、多位游记大家、各有一番说辞。今人每每探访，各有不同感受。

那日，离开常德，登上回京的班机。飞到一定高度，团团白云在眼前舒缓移动，像是地名确认的疑团。我身旁的几位游客，就桃花源的确切位置，各抒己见，竟然争得面红耳赤。我很想告诉他们，只要看淡功利、放开情怀，与山水佳音互动，与诗画意境共醉，面对明丽风景，哪里不是桃花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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