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通的“洋街”
在淮南市的大通区有一条“洋街”。洋街是什么街?洋街就是可以买到洋货的街市。说到洋货,我们需要嵌入时代背景。自鸦片战争以来,小小的洋火,细细的洋钉等等货物就开始大量漂洋过海来到中国,中国传统的男耕女织,自给自足的小农经济受到了冲击,甚至是致命的打击。这些洋货自然也来到了解放前的大通地区。
解放前,大通地区隶属于怀远县,名叫舜耕山乡。舜耕山下蕴藏的煤田于1903年正式采用机器法开矿,其中几经波折,1911年正式投产。这里人烟渐浓,逐渐形成了街市。1938年大通沦陷。侵华日军钳制住大通煤矿并控制了这一生活地区,洋街又叫做东洋街。这里是大通区的源头,在户籍里,被称作大通街。
洋街是一条东西走向的街道,沿街有许多小资产阶级者,小商人开设的小商铺。售卖的商品有粮油、土产和日杂。还有打狗卖肉的,也有卖包子牛肉汤的。在洋街还有一些商号甚至钱庄。我见过一张1940年大通洋街的照片。街道上人流不断,有担挑子弯腰卖菜的农夫,有身穿对襟马褂的男人,挺着胸在街市中间带着风走过。
大通作为淮南市的城市源头之一,洋街区域又是大通区的源头,洋街不会仅仅是一条东西走向的街道吧?果不其然,洋街有四条,是呈“十”字形铺展开来的四条街道。如果你今天来到这里,还能在一片废墟里分辨出四条街道的形状。
那么,请问洋街的具体位置在哪里呢?
洋街位于大通矿的矿南地区。我这样说是不是依然让你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没关系,我能理解你。因为大通矿1978年就关井闭坑了,如果不是还保留使用一些地名的话,与它有关的一切荣耀与苦难似乎都快销声匿迹了。
说到某个地方的具体方位,科学上常常采用经纬度的方法。这种方法在居家百姓的生活中有点不实用。普通人群喜欢使用参照物的方法来确定方位。下面我就用参照物来告诉你洋街的位置。
你应当知道吧,在洞山东路的路南有一座站后碉堡,就是口语里说的炮楼。在大通万人坑爱国主义教育基地,有一座原始建筑——碉堡水牢。洋街大致位于炮楼之南,碉堡水牢之北的那一大片区域内。
洋街把北面的大通矿2号井和南面的居民区连接了起来。矿工们的生活补给交易多是在这里完成的。那个时候矿工们的生活是什么样子的呢?在大通的矿南地区已经找不到矿工们的任何遗存。应该是悲惨的吧?因为教育馆里的文字、口述、图片和沙盘模型似乎记录了当时的情景。
我行走在洋街里。窄窄的土路高低不平,经过了一场春雨的浸泡,低洼的地方淤积了一坑坑的泥水。看来这里经历过拆迁,估计还不止一次。此时还有一些留守的居民。他们把拆的七零八落的房屋又堵了堵。为了减少脚下的泥泞,有人在小巷里铺上了牛毛毡,铺上闹市丢弃的红地毯。有一户人家还捡来了马路上的减速带,一块一块拼接成一条小路,连着自己家的房门和破落的洋街。
天上的太阳暖暖的,屋头的蒜苗行伍整齐,那一簇簇的蚕豆精神抖擞。油菜开花了,在一片灿烂里还能够看到一座青砖砌成的构筑物。据说那是日本鬼子当年修筑中的饮水池。一位老人说,他小时候常常在那里排队接水。
在洋街还有一处残存的建筑物,当地人叫它老医院。据说是解放后大通地区最早的医院。这栋建筑物建于解放前。如果再说具体一点,就是1945年,抗日战争取得胜利后,国民政府光复了大通地区,继续接管大通矿。建造了包括这栋房屋在内的一些建筑。解放后,人民政府又进行修缮,在这里设置了医院。
我们现在看到的老医院建筑是20世纪80年代常见的那种瓦房,使用的是大块的苏瓦。工艺和质量好像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如同我们现在吃几块红烧肉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一样。不过,如果把吃肉的时间提前到三年自然灾害时期呢?同理可得,如果把瓦房的建造时间提前到解放前去看的话,就知道它是前瞻的了。
目前的老医院被拆迁的还残存两间房屋,那漏风的墙被留守的居民又堵了堵。走进老医院,我看到它的地面居然铺设着长木条的地板。这和九龙岗的淮南村的房屋如出一辙,奢侈的显然超出了我的想象。约70年的潮湿地气,居然没有腐朽了那些木地板。我踩在木地板上,能够听到悬空的咚咚的声音,可以感受到龙骨架的硬度。不久之后,此处建筑物将被拆迁的推土机铲除殆尽。
写到这里,我们需要重点强调一个时间点,这个时间是1949年1月10。因为再过8天,大通地区就要解放了。大通的解放,意味着我们现在的淮南市的解放。当然,那个时候,谁也不知道再过8天,人民政府会取代国民政府。
那时国共两党之间的淮海战役即将收尾。国民党节节败退的消息不胫而走。物价飞涨,人心和时局一起动荡,大通矿区的工资发放成了难题。后来矿工们终于在10号这一天的上午领到了工钱。这个月的28号是传统的大年三十。拿到工钱的矿工们纷纷涌进洋街置办年货。
令人难以想象的是,头一天还200元一斗的大米,瞬间涨价到了800元一斗。有的商号还拒绝接收纸币,必须用银元结算。看着好不容易才盼到手里的血汗钱转眼之间就成了废纸,矿工们愤怒不已。他们在老矿工胡相银的带领下蜂拥而上,怒砸那些见风涨价的粮油杂货店。后来,矿工越聚越多直至上千人,他们砸的砸抢的抢,从洋街的西头一直砸到洋街的东头。整条洋街到处散落着面粉和大米。感觉大事不妙的商户慌忙关起大门,甚至连住户也收起了油盐酱醋的瓦罐。
怒砸洋街的事件早已风声渐远。解放后,洋街从20世纪50年代后期开始逐渐黯然。
在老医院的墙壁上,我还能看到解放后刷写的毛主席语录。这些书写在红底上的金字,被堵墙用的黄泥抹得面目全非。时间就是一把巨大的刷子,轻轻一刷,人世间的大沙盘就被它抹平了。无论你曾经是苦难还是显赫。
大通矿在服役了67年,奉献出2746.5万吨煤炭之后,于1978年宣布因资源枯竭而闭矿。行走在大通的洋街上,萧索落寞的氛围让人感觉到时光之手有些无情。在淮南这个城市源头之一的地方,似乎一切都在被推平。一百多年的人事活动,将被铲除的不留蛛丝马迹。
如果有关于大通的教育,那就真的是耳闻的教育了。你可能再也不会看到与之有关的地理结构和原始的构筑物。遗憾吗?感觉有点。遗憾吗?好像又不。一个矿就像是一个人,生命体误落人间几十年,总要重返旧林泉。这里本来就是山林,让本来就是山林的地方树木丛生又何尝不是一件好事呢?
行走大通矿区,我留步于长青矿遗址。长青矿曾经是大通矿区附属的小煤井。它作为舜耕镇的乡镇企业,2007年终结生产。它好像退出了历史舞台,不,它退出的仅仅是生产煤炭的舞台。对它沉陷区的山水打造才刚刚开始。它保留的主井井架和绞车房,恰恰是舜耕山风景的有效组成。我为舜耕镇的卓识点赞。
大通矿退出了历史舞台,与大通矿有关的矿工们的故事还远远没有结束。过去黑暗岁月里的苦痛,现在沉陷区居民的民生等等工作还要继续开展下去。所谓人过留名,雁过留声。那么多矿工走过的地方,该保留的地标性建筑,该保护的古树还是应该保留。也许它们是晦涩的,但它们毕竟是地标,是痕迹,是见证,是呈现事件的环境。它们穿起来了记忆,让时光不老。历史有了它们这些环节,将不会断章。
《大通的“洋街”》 2018.3.17
作者:崔小红,安徽省作家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