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斜红》四百五十四、若飞祸
听见娘子说原是识得前夜里迷翻了整座盛园的“香”,垂伯与盛为只当娘子是气急了自己“空有辨识百草百药百味”之能却无力与之一抗,免不得要劝些“暗处的贼心防不胜防、不必自责”之言。郎主听罢了则是眸锋一紧,暗中催动了本就搭在娘子肩头的双手,示意着--此处不宜、且勿多言。
“敬之,我......不该、不该啊!”娘子虽然会意,但仍掩不住悔恨无边。自事发后她就不曾停过自责自恨、不停地问着自己“若是”--若是当日无有那许多的溺宠与顾忌,早将刘赫与盛馥私会之事告诉了郎主可还会有今日之孽.......
“阿弥陀佛!娘子应知'眼见未必为实、耳听未必为真’之理,切勿要妄自菲薄、自乱心神!”一贯“安如止水”的宝明阿尚欲要“晓之以理 ”,藉此劝慰些娘子,不想娘子听了心火愈炽,狠狠地拨开了郎主的手又立起了身!
“阿尚话里话外都是我想错、认错了的意思,无非就是要告诉了我此事原与刘赫无关。一会儿说这是他俩命里的劫数、只需静守终有消散之日,一会儿又愿将自己寺里的人手供我们调配、去寻了人回来,阿尚这许多自相矛盾之言,我究竟该听哪样才是确实?”
“阿尚既然事事都能先知,为何屡屡都不肯透露半点好让我们有防?我知道所谓'天意不可泄’之说.......然也有说得、改得不是么?人家可行,为何阿尚不可行?是为我们盛家终究上不了阿尚的心头么?”
宝明阿尚挨过了娘子的“万钧雷霆”之怒,看似依然不急不忙。然毗邻而坐的垂伯见他几番抬首低头之间似有踌躇之意徜徉,忍不得喝了一声,“阿尚既是要以慈悲为怀,为何倒能容得亲人受苦?”
“唉......”宝明阿尚终于长叹了一声、缓缓道,“贫道正是因为不忍亲人受苦才更不可泄了'天机’。因此除却殿下的性命但不会有忧,娘子再逼贫道也不得说了其他。贫道但望郎主、娘子能信贫道,此事最宜之策便是--不动制万动!!”
“我断不能信!既然至亲之人都不可信,就更何况于阿尚”娘子伸手拭尽了脸上的泪渍、又问郎主,“敬之?”
“母亲是急糊涂了。母亲日常长道垂伯、阿尚皆是等同于我们至亲之人......”不知就里的盛为但怕母亲的话伤了垂伯与宝明阿尚的心,急忙出言回旋,
“垂伯与阿尚太知你母亲心性,应不会计较。然她也确是气急得过了,两位莫怪!”郎主心知肚明娘子那“至亲之人”原是指向犹如黄雀一去不返、至此杳无音讯的东方举,然此刻既不能言明,便只有含混过去、向那两人抱拳致歉。
郎主行罢了礼就默然不言地扶着娘子坐下,但觉自己身心愈沉却再坐不安稳。他背过手便在堂中踱步,良久良久.......
“我信阿尚!”郎主先停住在了宝明阿尚坐前郑重而宣,复又去到娘子身边坐下、握住了她的手再与众人道,“事发突然!而今我们悉数心神错乱、智理混淆,若再以此貌来推敲印证怕是永不能得其解!故以.......不如我们都先平心静气来捋一捋其中的是非曲折,辨清了再做计较!”
“而今各人各断皆出于各想之上,因此难免有武断妄猜之嫌!此间垂伯与采央断定是刘赫捋去了尔永,宝明阿尚却道不是,我与二郎则是各信五五!”郎主边说边扫视着众人,“阿尚之由不必再听,采央与垂伯而今又皆是处于'关心则乱’之境,因此不如我来说那应是刘赫的五五,”郎主将手指向了盛为,“留清你来说那不是刘赫的五五!”
“父亲!”盛为看见母亲与垂伯两道十分不善的目光随着郎主的话音一同落在了自己身上,顿时局促,“二郎肯说,然要垂伯、母亲先信了在二郎心中刘赫定是越不过齐尔永去的才可有中正之效!”
“哼!”娘子与垂伯齐齐地嗤了一声!
“老夫信二郎知道轻重!”垂伯略加思量终究还是“肯”信盛为,然他的话音听着与其说是“信”,不如说是“胁”!
“我知道在你心中尔永定是比刘赫要紧,然也知道你与那刘赫总有道不明的牵扯、有做知己之意,故以不止一次与你姐姐一起欺哄尔永!”娘子把散不去的于已之怒全泻在了盛为这处,“可而今尔永是有性命之忧,你可莫要再做混账之事!”
“二郎不会!”盛为大声回了一句又红了脸垂下了头,“自去岁他们中箭之后,二郎就一心只盼齐尔永与姐姐能天长地久,再无有半点旁心!”
“盛为若是胡言乱语我们也自可辩!”郎主像是要为盛为开脱般的道了一句,“我便先说这’是'之五五罢!”
“这'是’之其一便是我们皆认定了刘赫不曾对馥儿歇心罢念。既然他迟早要夺,因此只是时日与手段之异罢了!”
“当初北朝来求娶熙和公主为后之时,我们只当是时日且长,且若有幸能藉此联姻灭了他的妄想更是大善之事--毕竟于国君而言社稷才是最重之物、江山才是该长情之处!”
“但不料......”郎主说到此处呷了口茶,只看见有一缕苦笑正映在茶汤之间......
是啊!但不料!但不料那时众人如释重负地送得李先生北归之后,却接连闻得“噩耗”不断,犹如一枕美梦方始便被无情催醒--只落得个水中捞月、镜里看花!
先说娘子放出信去要寻了东方举来问一问那“要紧”的两事--一为那“奇葩”、二为刘赫和亲求娶之举是否当真意味着齐恪从此便可“无忧”!
然无果!然娘子既在“俗世”寻不见东方举,也不曾在“世外”的娘家探听得他半点信息。他并不曾回山去探望过妻儿或向族中长老禀明过“我老子的夙愿已了且你们输了”,亦无有与在俗世间的族人有过半点互通......因此他竟是消失了!竟是不见了!竟是让人遍寻不到了!
娘子因此心急难当。她听不得族中的“稍安待查”之言,等不及地作了个断--既然已是人尽其才、物尽其用了,刘赫想是再容不得一个得窥天机又已然让已生疑之人常伴左右,因此东方举凶多吉少、怕是早被其“主”谋害身死!
彼时的郎主亦然不认同娘子之想。他首先不信东方举是肯束手待毙的木讷之人,其次刘赫而今的皇位依旧飘摇未定、他又怎肯轻易舍去能助他的奇力?再者刘赫既然用了东方便定会于“山中之族”了然一二,既如此他应是生不出泼天大胆来谋害一位“世外仙人”、因而自讨一个万劫不复!
然郎主那时却不曾为此好生劝解过娘子,始终他只同娘子道,“你族人之力大过于天,因此终有分晓之时,我们待看便罢!“这敷衍之态看似是郎主不愿为此“小事”而烦,实则是他始终于东方举有气--“他不该去助那人”之气!
幸好是即便无有东方举也能寻得那要紧两事的脉络--得益于盛家的“枝散各处”之策,不久郎主与娘子就得到了确切之报。
“延帝身侧一直有一神叨叨的国师相伴,然延帝登基之后他却道是要回乡接眷,至今还不曾回。送去南朝的郑凌琼确就是郑贵嫔的孪生姊妹,只是从来偷住在庵堂被当了替身用,故以不为人知。而那郑贵嫔郑凌瑶确已是死了,不仅她死了、就连她的父母业已被赐死了。至于郑贵嫔之前与延帝偷生的、拓文帝的七皇子亦已亡去了......且那七皇子是因为延帝不肯施救才陨、本是能活!”
郎主还清楚地记得那日得报时他与娘子齐齐的震惊之态!他们不是为了东方举被封国师、更不是为了孪生姊妹的境遇有天地之别......他们是为了想不及刘赫竟然有胆敢与前朝后宫夫人偷情生子而惊!更为他竟会丧心病狂地行“食子”之举而震!
权诈、矫饰、狞恶、狠毒、阴鸷.......一时间郎主与娘子均觉纵然用尽了世间所有贬毁之词,也不能足形容刘赫之意,自此刘赫于他们就再不是那个“有痴望之心的无赖之人”,而是幻变成了“为达所愿而无所不用极其的失心失性之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