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篇怀念恩师的文章,无意中透露出太极拳实战精髓
我的太极拳恩师李公椿年讳雅轩,河北交河人,生于1894年农历6月14日,卒于1976年4月11日,享年83岁。1994年是李师一百岁周年,我忝为老师早年门生之一,又与老师的关系至为密切,同门要我写写早年遗教及其事迹,义不容辞,缕陈如下:
李师早年喜好武术,从杨澄甫太老师习太极拳十余年,造诣甚深,后太老师南下,在上海、南京、杭州等地授拳,师亦随待左右,并任助教。太老师逝世后,李师到中央军校任武术教官,抗日军兴,随校迁居四川成都。
李师初到成都,人们见其行拳缓慢软柔,皆以柔软体操视之。当时成都某武师不信李师之太极拳能搏人,遂住见李师交手较技,三战三败,还弄不清是怎样被打倒的,即向李师叩头,请收为徒,李师说“不是我不收你,因你我所学不同,拜师无益。你不可能放弃你的旧学,改学我这门功夫。”后来其人送他的儿子来跟李师学习,成为我师兄弟中的一员。
我髫(tiao) 年多病,几丧生命。14岁习武,所学颇杂。1942年得与雅轩老师相遇,蒙师不弃,依照北方年拜师规矩,正式列入李师门墙。
我得到老师最大最多教诲的一段时间,是1945年至1947年,在成都九眼桥太平下街151号公大布厂和李师同住,朝夕受教,见闻不少。
李师见我练拳,总是双眉紧锁,说:“你的拳架外貌是而内容不对。”如是者约三月,一天,我想老师总说我不对,盘架子时,就只跟着师兄弟们有意无意地动作,什么也不想,突然间自己感到别有风味与往日不同。老师在旁边注视着我,大声击掌说:“你今天对了,要牢牢记着!”
事后,老师叹息地对我说:“中国的拳种很多,各有各的风格。功夫有了根底,为了博学多闻,取长补短而研究其他功法,是可以的,但不能同时并练。若杂七杂八的混在一起练就弄成‘四不像’了。人们说太极拳难练,十年不出门,说个迷信话,若自己福缘好,能够遇着好老师,专心致志地学习,有上三、五年的锻炼,不知不觉地也就成功了。当然自身的接受力(本人的智慧)和环境条件(主要是不能离师过早过远,能够随时得到纠正和启发)也很重要。三者缺一不可,尤其老师的关系甚大,若遇不着好的老师,你就练二三十年,也是瞎捣鬼(徒劳无功)。他本人都糊里糊涂,哪里能教好别人呢?!”
老师又说:“功夫一方面要练,一方面也要想。平时要多动脑筋,别的拳都要快,要有力,太极拳为什么恰巧相反呢?究竟怎样练法才是正确的呢?一定要深入细致地思考,做到心中有数。只练不想是不行的,但在练拳的时候,就只能默想着老师平时练拳的神情,自己就是老师,依样而动,切记不要再去东想西想,自作聪明了!'又说:“太极拳要领虽多,但主要是抓大体,练拳时,只要做到虚领顶劲,气沉丹田,以腰腹为中轴带动四肢百骸,缓慢不断地运行就行了,要松(包括全身形质的松,尤其精神的松,没有一点儿拘紧滞碍),要静(心神内敛、两耳内听、两眼寂照凝定,若有意,若无意,像庙里菩萨塑像入定的眼神一样),要稳,包括全身动作的下沉、完整、缓徐、圆转、轻灵、均匀、连续不断,动如水流云行,做到沉、整、缓、圆、轻、匀、续七字。若在盘架子时突快突慢形成断劲,以为是刚柔相济,则是大错特错了。”每逢我练拳时,老师总是在旁边不断提醒我。
按照老师以上的教导,我过去虽曾写一《观师诀》:“顶头拔背塌腰身,松净沉气与定神;指趾甲梢通尾闾,五心相印合灵匀;别有自然任运诀,虚静无为养性真。”但到现在我才彻底明白这是太极拳的精髓:不用力(用力则笨),不用气(用气则滞)而用意的秘诀。这和现在的气功家所强调的”“观师默相”作用是一样的。因为我们一心默老师。就得到了老师的全息能信息了,无怪乎老师平时总是把杨太老师的话写成座右铭,每天进进出出都要看它想他,这也正是太极拳最高层次练法的秘密,即所谓“忘了师父法不灵”和“全凭心意用功夫”。
一天晚上,老师对我说:练太极拳要慢,但也不能过分慢。练一趟拳要四十多分钟,太慢了,近于懒散迟滞,有碍于充实拳意,一般三十分钟左右为度可也。
又一天,老师应师兄之请,将太极拳、剑、刀、枪、散手等摄影300余帧。他对我说:“上乘功夫,无象无形,若专在外貌上讲求,一着痕迹,已属亚次矣。”
讲到推手,师说:“有人说有二十几种劲道,我认为不外顺随二字。顺是避免双重、要走化不顶;随是因势制人,要紧粘不丢。能做到不顶不丢,是谓阴阳相济,便算懂劲。能懂劲,则千变万化,无穷无尽,岂区区几十种劲之能尽哉!太极拳的制人,没有一点儿成见和矫揉造作,而是敌人自己送上门来挨打的。”一夜老师告诉我:“今天下午,重庆某拳名手杨某前来看我,谈武术,尽讲手法招式,我只好漫应之,不置可否。若与人对手之时,心中还被一定的招式手法占据着,岂能应付根本无法预测的对方进攻方式于一刹那而无失!?盖有为有不为,无为无不为,惟虚能应物耳!但是这个道理唯有有文化的聪明人オ相信,要给一般人讲,他还认为你故神其说或不说真实话呢!”
我曾问李师,杨太老师门下高足不少,您认为哪些人是得到衣钵真传的?李师说:“杨老师教人,从不隐秘保密,由于每人的资禀悟解程度不同,故每人成就也有差别。我们师兄弟中功夫最精深也很全面(指拳、剑、刀、枪无一不精)的,要数大师兄武汇川,可惜他47岁就死了!他的徒弟张玉也不错,杭州推手水平最高的杨炳如和他推手,刚一接触就被打飞出一丈以外去,是很有几下子的。”
李师精散手,有特殊训练法,要求临阵之际,脚似行云流水,来之不知、去之不觉、身如夭矫游龙、翻腾起伏、隐显莫测、神气冥合、奔雷逐电、不即不离、应变无方,故平生虽多次与人斗技,未尝败北。
师又说:“推四手最重要,我和杨老师推手,总是轻轻一沾之后,就无法自主,用力不行,不用力也不行;快不行,慢也不行;进不行,退也不行;左不行,右也不行;如悬虚空,如陷大海。总的一句话,一切无法,只有挨打的份儿,然而最奇特的,老师并未用什么手法什么绝招,始终只是稳稳静静的掤、挤、按而已。若就我自己来和杨师比,我最多也不过有他的十分之三四已。”李老师这段话,虽未免自谦,却也说明太老师推手境界之高非同一般。1976年老师临终之前月余,在病榻上给我写了最后一封信,说:“要是我还活下去,我还要更进一步地钻研太极拳中的奥秘,我觉得太极拳中还有无穷的奥秘值得挖掘呢!可惜我不行了!”可见老师为人的谦虚谨慎态度,治学求实的上进不已精神,是一般人所望尘莫及的。
李老师有文化,心思细致,谦虚求实,不断上进深化,他在1936年已有写作手稿,年届八旬以后,把太极拳、剑、刀、枪、推手、散手等功法,重新整理成册,并附上全部照片,可惜被牟姓同门骗去,据为己有。师只得重新再写,并对拳的部分作了更进一步的校订删补工作。
1973~1974年间,他要我在文字修辞方面作些适当润色,我遵嘱修润后,油印了一百本寄他。他很满意,只说可惜没有附上照片,未免美中不足。李师逝世后,由于种种原因该书未能出版,埋没了他老人家用心血写出来的《杨式太极拳详解》,不无遗憾耳!(张义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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