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代表你原谅他了”

芥川龙之介短篇小说集《罗生门》里，有这么一则小故事。

兵荒马乱，富人们纷纷逃到城外。

这间宅子自然也是空荡荡的，主人走得匆忙，房门没锁，早已经被风吹得大开。

一只大黄猫躺在门口，无趣地看着大雨从早上一直下到黄昏。

快到晚上七点的时候，有人来了，一个浇成落汤鸡的乞丐。

乞丐知道屋子里没人，大刺刺地走入，他一边拧着湿衣服，一边唤着猫咪的名字。

猫咪似乎认识他，略微伸了伸爪子。

乞丐嘟嘟囔囔地跟猫咪说了一会话，又从怀里掏出一把手枪擦拭起来。

这时，又有人来了，是一位年轻的女子。

女子进门看见乞丐，吓了一大跳，等借着昏暗灯光看清男人的脸后，她便镇定下来了。

女子叫阿富，是这家的佣人，冒着大雨赶回，是替女主人来找大黄猫。

走时匆忙，人们把这只可怜的猫咪忘在了家。

阿富虽然撑着伞，还是被雨淋透了，显得身体更加饱满，胖乎乎紧绷绷的，让人联想到桃梨的鲜美可口。

夜色渐浓，大雨未止，乞丐直勾勾地盯着少女，渐渐起了歹心。

乞丐一点点逼近阿富，少女用伞猛力反击，两人一时难分高下。

乞丐猛得掏出枪来，指着少女胸膛，阿富毫无惧色。

乞丐心中一动，却将枪口转向那只大黄猫。

你不答应么，我就先毙了这只猫，然后再杀了你。

扳机即将扣动。

阿富突然叫道，不要，不要开枪。

不开枪也行，那就要借你的身子一用。

阿富心头闪过了无数念头，终于还是妥协了，转身走进里屋，悉悉索索地解着衣裳。

乞丐跟了进来，看见阿富仰着身子，一动不动，只有衣袖掩着脸，似乎还能看到两行清泪隐约在流动。

乞丐见状，赶紧逃回了大厅，脸上的表情既厌恶又羞愧。

他用最诚恳的语气，跟阿富道歉，对不起，我是开玩笑的，真的是开玩笑的。

大约十分钟后，阿富也能心平气和地跟乞丐聊天了。

乞丐难为情地问道，为什么你宁愿失去身子，也要去救这只猫，这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

阿富回答，怎么说好呢，只是觉得若不那么做，便对不起自己的良心吧。

不多时，雨停了，乞丐便径直走了。

一晃二十年过去了，阿富嫁了人，生下来三个孩子。

那日参观博览会，看到贵宾席正中端坐的大人物，一位带着大大小小勋章的将军。

再仔细一看，分明是当年打过交道的那位乞丐。

将军的目光似乎也扫过她的脸庞，大约停留了几秒钟，便缓缓地移走了。

那天，她为了救猫，差点委身于乞丐，这场记忆依旧无比真切。

至于乞丐为什么放过了她，她却到现在还是没有想明白。

有句偈语叫做，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心存恶意的人，若是放下屠刀，弃恶从善，便也能修成正果。

这里有二层意思务必要说清楚。

第一层，能否成佛，关键点不是屠刀，而是放下，放下屠刀容易，放下执念却是很难。

第二层，必须是尚未作恶，或者说，有本事拿起屠刀却不杀戮的人，才能真正成佛。

这八个字之目的，自然是劝人向善。

但绝不能迂腐地认为，不管做了多少恶，只要有一天诚心悔过，洗干净双手，便能摇身一变，成为好人。

所有迷途知返的狼，最后都能变成好羔羊，这种观念是不对的。

若是已然做了恶，事后纵然悔悟深刻，也是成不了佛的，旧账不能随意购销，必然要承受相应的受报。

真正地放下屠刀，说的只有一种情况，有能力作恶，突然临场醒悟，主动停下了手，洗心革面，比如故事的那位小乞丐。

人性随时走在悬崖边，善恶只在一瞬间，当做恶时放弃作恶，冲出黑暗，迎来的自然是阳光。

无力作恶了，或者心气散了，这时才放下屠刀，那还能不能成佛？

裘千仞杀了瑛姑的儿子，大半辈子毫无悔改之意，入了空门快死的时候，却挂念着自己的恶业，跑来瑛姑这里求原谅。

谢逊为了报灭门之仇，弄得江湖腥风血雨，杀了许多无辜的性命，关在少林寺日夜听经，同样想起了自己恶行，羞愧无比。

这二位悔改的姿态极其有诚意，但也要先承受完恶报。

裘千仞求瑛姑时，已经被金轮法王打成重伤，一口气吊了几天几夜。

最后瑛姑说，原谅你了，他才含笑而去。

谢逊则是大庭广众之下，让受害者们排着队拳打脚踢，往他脸上吐口水，这种羞辱比杀了他还难受。

但这是他必须承受的，受害者们宽恕他了，他才能真正的释然。

即便如此，这二位最多也只是消去了罪孽，成佛是不可能的。

最可怕的情形便是，慕容博和萧远山这种。

双手沾满了鲜血，突然有一天说顿悟了，拜扫地僧为师，出家修行，继而善终。

那些无辜的受害者怎么办，谁来顾及他们的感受？

萧远山杀了萧峰的养父母，杀了萧峰的师父，这些人杀了便杀了么？

“这样啊，我们已经代表你原谅他了”，扫地僧笑眯眯地受害者说。

是啊，他们已经放下屠刀，大彻大悟。

姿态摆出来，杀人这事就这么过去了，从此不再追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