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穴鉴读|高校学术是个圈,入行必读《应物兄》
不贩卖焦虑,不吹捧文艺,让文字回归阅读
Muzuer/撰文
L.Cave 工作室/排版、校对
《应物兄》这个书名最早是在朋友圈看到的,当时第十届茅盾文学奖的评选才刚刚拉开序幕,《应物兄》其实早就在工作室放着,但是煌煌巨著千来页,看着也吓人,想来还是先放一放,等到再读也是奖项揭晓之时,然而开卷才发现这是一本奇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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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学术是个圈
人民出版社2018年版的《应物兄》分两册,如果通读下来,读者或会发现上册戏谑反讽多,而下册反思凝神多,这大概也和李洱自己的写作心境相关,若是全文都像上册一样,那么它的荒唐倒和《废都》有些相似,但其实他的反讽颇有些《围城》的味道。
小说的主人公是一位名叫应物的儒家学者,讲述的是应物在济州大学校长袁宏道等人的安排下组建儒学研究院的故事。整本书围绕着应物联络人脉邀请留美学者——程济世回国主持新办儒学院的情节展开,在一个个学者文人纷纷登场之时,读者也会渐渐发现这些人既是明星也是丑角,一个个专家教授加身,行事做人却比寻常人更荒诞可笑。
首先就是应物,小说开篇就讲了“应物兄”这个名字的由来,应物正从美国访学归来,整理出版了一本关于《论语》的书,原名《<论语>与当代人的精神处境》,然而交付给了出版人季宗慈之后,这本书被改名为《孔子是条“丧家狗”》,而本身他的名字叫应物,但是在一次传话中被人错记成了“应物兄”,由此书名作者也由“应物”变成了“应物兄”,关键是面对电视台主持人朗月叫他应物兄时,应物自己也渐渐感觉到了“应物兄”这个名字的妙处:它使得我们之间的距离一下子拉近了,犹如兄妹。
这也给之后他们两人发生关系埋下了伏笔,这样的开头诚然给整本书定下了荒诞的基调。
文中有那么一段借助应物自己的心境对国内的知识分子戏谑了一把:
和众多知识分子一样,他也有个习惯,那就是一到国外,就会变成一只狗,狗不嫌家贫,儿不嫌母丑,中国什么都是好的,容不得外人批评半句;但一回到国内,他就变成一只刺猬,看到不顺眼的事情,免不了说话带刺。
而面对无数陌生的观众,应物要谈论美国城市和北京,小说中便说他“又从刺猬变成了狗”。
这本小说不仅讽应物自己,同样讽其他学者。
朗月先是叫应物评价一位叫心得的学者,应物兄却回答说,“心得这人并不是专门研究《论语》的专家,你不能用专家的标准去要求她。她把《论语》当成心灵鸡汤,这也没什么不好”。
应物表示自己只是不喜欢心得那种夸夸其谈的风格。
然后朗月又让他评价中天扬先生,应物兄也戏谑了一把:
“我和中先生曾在武汉见过面,他口才很好,给人的感觉就像是站在历史和现实、正剧和戏剧、传说和新闻、宗教和世俗的交汇点上发言。他好像同时踏入了几条河流,这也是本事,可惜我学不来。”
正因为是学术圈里的人物,且又是人文学院的,所以骂起人来也要儒雅端庄,隐喻暗讽一起来,而读者似乎一不小心就能把人物对号入座填到小说里,当然问起作者,他肯定会说人物纯属虚构。
小说虽然谈的是儒学,但是全文很接地气,用学术的话来说就是犬儒味道很重,当然用俗气一点的话来说那就是屎尿屁的内容很多。
由于应物兄在著作中引用了一段素材滑稽地讲述一对情侣造人不成功反复折腾的故事,他的弟子费鸣暗中生了气,觉得这是在讽刺他。于是他也立马写了一篇文章发朋友圈,名为《看,应物兄那张脸!》
其文大致上两个观点:
首先是讽刺应物兄脸上的皱纹,这种皱纹加剧了应物兄面部表情的丰富性;
其次则讽刺应物兄长得丑。
小说借费鸣之口如此说道:
“孔子长得奇形怪状,老子长得双耳垂肩,萨特天生斜眼,长相低于平均值,这才使得他们青春期比较孤僻,孤僻则会使他们趋于内向、内敛、内省,而这是一个学者必不可少的品质。
试想一下,如果孔子貌比潘安,那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历史上或许就不会有儒家了,没有了儒家,中国还叫中国吗?跟那些大师相比,应物兄的容貌已经称得上英俊了。如果应物兄最后没能成为大师,那怨不得别人,只能怨他的父母没把他生成大师的样子。
一句话,都怨他妈没把他生得更丑。”
当然费鸣本来是应物的学生,费鸣如此说其实是因为这套美与学术不能并存的理论本来就是应物说的。
应物当时也是为了嘲讽一个名叫“风衣男”的哲学系副教授,这个风衣男“长得有点像陈道明,说话阴阳怪气的,除了夏天,任何时候都穿着风衣。此人评职称时拿出来的著作竟然是自己的写真集,只是在每张照片旁边写上一句话而已。而且这些话大多摘自经典作家的著作,但他却声称那是他的'哲思’。而且每次发言,他通常会说:'作为一流学者,我们有必要对这个问题发表真知灼见。’”
也正是因为这样,应物和费鸣说美男子潘安并不能成为一流学者。
但是要组建儒学院,费鸣却成了应物第一个要说服的人,其后还有微信头像是粽子的屈原研究专家——伯庸(为什么叫伯庸是因为《离骚》首句说朕皇考曰伯庸,他本来想取屈原儿子的名字作笔名,可尴尬的是屈原儿子的名字史学界并没有定论,由此伯庸只能占些屈原的便宜)
当然整个儒学院筹建中最为重要的当然是大咖,一个儒学院要是没有大咖就等于是一个庙里没有一尊大佛,由此被人们嘲讽为胡汉三的美国学者程济世便成了济州大学拼命想抢来的大佛,这恰好也是因为程济世小时候在济州生活过,而他的父亲正是当时国军一个将军,之后才逃到台湾。由此邀请来程济世,这些校长专家难免又要为程济世的父亲正名,正是你方唱罢我登场,这一群专家教授就在这本书中纷纷开始了自己的表演。
02儒学何以应物
李洱自述说自己想要写三本长篇小说,一本写过去,一本写现实,一本写未来,颇有佛家的味道,《应物兄》这本书,写的正是现实。其实小说里应物兄面对的情况也是正是高校学术圈面临的现实。
本来是一群学术圈的学者“唧唧啾啾”地组建儒学院,党同伐异,互相碾压斗嘴也不过是学术界里面的常事,大不了就是“我君子,你小人”的文斗,但是一旦上升到了政治层面,校长、省长出面,商人出手,那情况就变得复杂了。由此,应物也从一开始的学术圈跳到了圈外,为读者展开一幅现世官场的画卷。
其实新建儒学院从一开始就是袁道宏校长和栾庭玉省长等人的政绩工程,拉来一尊大佛办个天下第一庙,如意算盘就是那么打的。可是,钱怎么来呢?大佛手下自然有弟子和香火,程济世有个弟子叫黄兴,学术不行从商却很厉害,拥有着黄金海岸集团公司,家财万贯,出门从商还带一只驴子,因为和程济世关系很近,由此绰号子贡,济州的官员就打着他的主意。
当然商人之所以为商人,他们也要谋利,子贡也就是想借这个名头去开发国内的避孕套市场,并要求出资部分用来设立科学院研究国内大学生的性器官,而且,他还要求应物给他新的避孕套产品取个与儒学相关的名字(先是取名“温而厉”,后来子贡为了避免给应物100万美元的取名费而悄悄改成了“威而厉”)。不过,最为荒唐的还是这群官员如何安排下属去拉拢程济世所做的事情。
因为程济世在济州长大,小时候就住在仁德街的大院子里,听过灯儿拉二胡,吃过仁德丸子(程济世认为这好吃过四喜丸子),还喜欢在夜里听济哥叫唤(济哥就是济州本地特有的蝈蝈)。
由此这些济州的专家官员就纷纷化身为了圆梦大使,组成委员会,殚精竭虑地开始建设名为“太和”的儒高院,费力地重建仁德街,找仁德丸子,而由于济哥已经灭绝了,他们又不得不设立了一个实验室,安排专家教授专门来孵化培育蝈蝈。
不过,随着儒高院建设的不断推进,诸多官商人士又都纷纷看中了这学院内部的位置,一个个使尽手段要进到儒高院去,就算不能拿到一官半职,到里面去占个位置也好。对应物兄来说要进去的要是学者也就罢了,但是偏偏都是一些官家商人的情人、亲戚。当然最令应物兄头疼的还是一些卑鄙下流的学术败类,其中便有一个叫吴镇的学者。
在欧洲时,这个吴镇请了一干学者在中餐馆吃饭,硬是让大家喝酒,其中有一个清华的教授,本身是资深教授。然而他百般无奈,拒绝不了,最后只能说自己可以喝点啤酒。
当然一群人酒足饭饱之后,吴镇更是浮夸地叫众学者去红灯区看看,而搞笑的是这些被称为“洋马”的女孩也已然学会了中文,对着这一群教授专家直呼“领导”:“领导好,来一炮。打八折,开发票。”
整个场面颇为荒诞,而吴镇在这个时候突然冒出一句名言“人一到外地,道德水平就会下降”,并鼓动他们每人带走一个。
说着吴镇便不停劝说清华仁兄,并将他推到一个女孩身上,登时吴镇打开手机对着他们拍了一个视频,而这就成了日后吴镇要求这位清华仁兄聘请他为清华国学院的客座教授的把柄。
最后这位清华教授只能找到应物,希望应物能转述给吴镇说,日后清华大学国学院召开一个东亚儒学研讨会,就推荐吴镇去做重点发言,然后让应物在吴镇面前为自己美言几句。
而就是这样一个吴镇,对程济世溜须拍马到了极致,他本来是研究鲁迅的,这些也变成了儒学的拥趸,最终也被校长内定为儒学院成员,与应物共事。
应物也渐渐地陷入了无奈,本来还算有些希望的儒高院渐渐成为了“砖”家、情人、小姐、无赖的聚集地,更郁闷的是之后儒学院还成立了“太研”投资集团,就由以“黄兴”为首的几个商人做股东,为着日后能获取更大的利益和地方政策优惠。
当研究院不得不成为了官员谋取政绩、商人谋取利益的名利场,儒学只能渐渐沦为众人利益角逐的幌子,这或许就是应物之所以要应物的现实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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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学术路在何方?
小说上半部分以戏谑讽刺为主,可以说情节更加生动紧凑,而下半部则是围绕着应物的反思展开并融入了情感的部分(陆续去世的文德斯、芸娘、何为等人),这恐怕也就是李洱想要表达的现实:虽然总有想要表达自我、实现学术理想的人,但在于权力和利益的斡旋之中,他们往往也只能是戏中人,很多时候他们就只能像应物一样去随机迎面,去迎合世俗或者权力对他们的要求。
其实应物也就是众多有理想的高校学者一个缩影,他本身不是一个应该被嘲讽的对象,但是在面对世俗和利益的浪潮冲击下,他不得不去隐藏自己的本性,迎合着权势并甘愿充当一个小丑,供这些位高者差遣,为他们效劳。然而这也是保守住他本心的一种自洽的方式,而像文德斯、芸娘等真正想要追求学术的人其实一直游离在圈子之外,大多结局也都是早逝。
结局最后,应物兄在奔忙中遭遇车祸而亡,从另一个角度其实可以说这是一种自杀,也算是应物最后对悲哀命运的自我终结,展露出了主人公亦对于现实学术的绝望,亦或是作者对人物的悲悯。
总的来说,这本书表达了很多东西,着实描绘了世相,但是作者没有停留在讽刺、批判、亦或是怀旧上,这可以说是这本书的成功之处,但是同样也算是这本书的败笔。
过长的篇幅让这本书的上下两册形成了两种不同的风格,而且所围绕的核心也各有不同,这使得《应物兄》所涉及的主题比《活着之上》、《废都》甚至是《围城》更多也更复杂,但是同时这也使得这本书的凝聚力非常弱,很多读者表示这本书读起来让人不明所以,很有可能也是作者野心太大,想要囊括的内容太多的缘故。
但总的来说,李洱也继几位讽刺作家之后也重申了这个问题:面对现实,学术到底该往哪里走。
不过小说没有给我们答案,小说里那些追求学术者最后都去世凋零,儒高院最后如何也没有一个结局,或许是因为它属于一个正在发生的存在,或好或坏都还没有定论,只等着我们去体验,或被它改变,或将它改变。
今日PICK:《应物兄》李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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