词牌有心事

       多情的心里,总会装着一个宋代。与力量无关,与财富无关,与成就无关。只因有千载造极之美,有用情至深的生活,有才华洋溢的词人。
       宋,是时光里的风雅词,是宋时的明月。世间的每一种感情,都曾被浅吟低唱在宋词的平仄韵律里。
       对今人而言,词是用来诵念的文字。而在宋人那里,词是唱出来的歌。一个词牌,奠定了这首歌的曲调。婉转悠扬的调子,抒发着一时的心情,也串联起至情至性的人生:
      《少年游》里的阳光蓬勃,《如梦令》里的旷达活泼,《鹊桥仙》里的新欢旧愁,《钗头凤》里的凄婉惭疚,《渔家傲》里的英雄气魄,《声声慢》里的缠绵悱恻,《浪淘沙》里的壮志豪情,《西江月》里的凭吊感怀……
       每个词牌,在诞生时,都会源起于一个故事。然后,在人世间缓缓穿行,又背上了无数的情。
蝶戀花
       曾经,人们判断春天的来临,不看明天的天气预报,只看身边的花开。
       那是一种与自然的默契,也是一种与生俱来的爱恋。就像蝶恋上花,蝴蝶生来就要恋上花的颜色、花的香气,而花生来就是要吸引那飞翔着的蝴蝶。
      《蝶恋花》,本名《鹊踏枝》,后来晏殊从梁简文帝的诗句“翻阶蛱蝶恋花情”中,取出“蝶恋花”三字作了新词名称。有人说,每一只蝴蝶都是一朵花的精魂,回来寻找前生的自己。无论是前世的蝴蝶,还是今世的花,从古到今,都在人们纷飞的思忆里。
       自然的春意里,常常伴着萌动的恋情。
       苏轼在《蝶恋花》里写少年之烦恼:“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却被无情恼。”
       柳永在《蝶恋花》里写异乡的漂泊、对意中人的迷恋:“伫倚危楼风细细,望极春愁,黯黯生天际……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不论是情窦初开的少年,还是远在天涯的断肠人,春天都是相思的时节。
       春有甜蜜,春也有苦。春是温柔,春也是愁。
       春天的相思最为深沉,莫要问这相思值不值得。相思的真谛,便在于即使得不到任何回应,也勇于付出,不悔初心。
       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谈到“古今之成大事业、大学问者,必经过三种境界”,借以形容“第二境”的,便是“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至诚的君子,执着追求,无怨无悔。《蝶恋花》有缠绵缱绻的情思,亦有坚毅、勇敢、锲而不舍的品格,有对理想的一生坚持、一生痴迷、一生狂热
江南春,望江南
       春天,总会想起江南。
      “波渺渺,柳依依。孤村芳草远,斜日杏花飞。江南春尽离肠断,蘋满汀洲人未归。”
       一泓烟波渺渺的春水,袅袅的春风拂着依依的杨柳,天地之间,有孤零零的小村庄、无边无际的青青芳草。在斜阳的余晖里,杏花在纷飞起舞……
       谁能想到,如此温和细腻、柔情似水的一首《江南春》,竟出自以刚正而闻名、被尊为“寇天官”的宋朝名相寇准之手?
       还有《望江南》。又名《忆江南》《梦江南》《江南好》,最初并非为了赞美江南的好风光。其本名《谢秋娘》,原唐教坊曲,是唐代李德裕在江南时,为悼念一位歌妓而作。
       如果不是这个词牌,谁又会知道,置身于残酷党争的“万古良相”,生命里也珍藏了这样一抹化不开的温柔。
       每一个春天,都会向往江南。每一段江南的故事里,都会有一个女子。那个女子,在痴痴地等。
       那些令人念念不忘的女子,最后活成了词牌。《虞美人》《昭君怨》《浣溪沙》《忆秦娥》《雨霖铃》《念奴娇》《何满子》……关于她们的一切,反复了又反复,轮回了又轮回,成为生命里走不出的记忆。
       对于江南的风景,对于风景里的女子,人们多感其美,却又有几人能知其是喜是悲?
       儿女之情,对古代的男子而言,从来都是人生的插曲,而非主旋律。而女子的生活空间太过狭小,一段感情可能就是一生一世。词客词人好为“妇人语”,因为设身处地,那年那月那时,男人的感情终究不如女子那般回肠九转、扣人心弦。
       如寇公,如李相,自然不会沉迷儿女私情而无法自拔。但在追求理想与事业的路途中,那些波澜壮阔的遭遇与挣扎,也会在某个寂静的时分,让他们想起一个江南的女子。
      “为相而作小词,可乎?”假如寇准遇见王安石,对这个问题,会如何回答呢?
       最聪明的做法,是交换一下彼此的作品,默默吟半晌,两位宰相相视一笑,“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
合適的詞牌,合適的人
       总是在过了许多年之后才发现,当年背过的句子,会在某一刻成为此时的心情。今天看到这些词牌,我们知道,自己不只是千年之后的一个无聊看客。
       词牌各有来历,后人依调填词,但是渐渐地,所填内容不再限于词牌的原始主题。比如苏轼的《江城子》,可以写出密州出猎时的豪情壮志,表达建功立业的雄心,期盼“何日遣冯唐”;也可以悼念他去世多年的妻子,“十年生死两茫茫”,抒发绵绵不尽的哀伤。
       词牌,随人的心境变化,不断引发人们新的发想,也会多出新的名字。比如《念奴娇》,本源于当红歌者,又因苏轼的赤壁词而骤得金玉之价,并由此多了两个别名:《大江东去》和《酹江月》。
       词牌,虽在字句、平仄和韵脚上作出限制,却也给词人带来了更广阔的自由。
       宋词的特点,不像唐诗那样整饬,它有长有短,摇曳多姿,错落得似珠落玉盘,变幻得如心潮在起伏。词分明像我们的人生,长短有别,灵活生动,各有风情:时而简约,时而丰盛,时而温婉,时而豪放,时而平静,时而跌宕……
       八百多个词牌里,有不同的风景,像我们在不同的阶段,会产生不同的感动。同一个曲调可能有两幅面孔,一面是《相见欢》,一面是《乌夜啼》,正如我们的生活,总是并存着欢乐与忧伤。即便是同一件事物,在一番经历之后,回头再面对,也可能产生截然不同的感想。
       每一个词牌,都在等待最适合它的人。《满江红》,流转于唐教坊曲《上江虹》,最早填词的是柳永,但是直到岳飞手里,才由飘逸潇洒变为慷慨沉郁,与满腔愤恨、壮志难酬联系起来,成为千古名篇。
       经典,是词人与词牌的相互成全。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词牌,那里面住着他的精神。
       任世事变幻,光阴荏苒,一个一个词牌,等待着我们去邂逅,去填写,去传唱。
       词牌,成为我们不断截取的人生片段,缀满了生活的记忆,交织着情感的冷暖,诉尽了人间的衷肠。词牌里的我们,忠诚于每一处平仄和韵脚,为情所驱,极尽其妙,纵有万般往事,尽付无悔的诗意与初心。
来源:谁最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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