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楚六十年争霸烽烟, 由一只老鳖引发

这才是真正的春秋之楚庄王(13)

主笔:闲乐生

就在楚庄王一门心思清洗国内反对力量,遍访贤才励精图治暂时无暇管中原之事的时候,在晋楚争霸中占据重要位置的郑国出事了。

公元前606年,郑穆公去世,穆公之子郑灵公即位,楚庄王因此送了灵公一只三百斤重的大鼋(鼋,音员,其实就是大鳖)祝贺他当政。据中国最早的地理书《禹贡》记载,“九江纳锡大龟”是荆楚之地特有的贡物,九江在今湖北黄梅县,纳锡就是纳贡的意思。据说,黄梅蔡山出产的大龟相当有名,乃至当时龟又被称为“蔡”。比如《左传 襄公二十三年》:“臧武仲自邾使告臧贾,且致大蔡焉。”杜预 注:“大蔡,大龟。”《淮南子 说山训》也说:“大蔡神龟,出於沟壑。”另据《论语 公冶长》:“臧文仲居蔡,山节藻棁。”鲁国大夫臧文仲最喜欢的宠物是乌龟,甚至于专门给它盖了个宅子。更夸张的是,这宅子柱头斗拱刻成山形(山节),梁上的短柱画着藻(藻棁),而这在当时可是属于天子祖庙的装饰!臧文仲本是鲁国有名的君子,却为了只乌龟如此有违礼制,因而受到了孔子的严厉批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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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之,楚国的大龟那可是相当珍贵,郑国地处中原,更是从没见过这么大的龟;只可惜郑国人对豢养宠物没啥兴趣,反而跟现在的广东人一样,对珍稀动物只有一种想法:这玩意儿到底好不好吃啊……

于是,郑灵公决定把这稀罕东西给炖了,尝尝到底是啥味道。

郑灵公有个同好,就是郑国次卿公子宋(字子公),公子宋这个人比郑灵公还要好吃,有了好吃的,连命都可以不要。而这一天公子宋和执政大臣公子归生(字子家)正好要去拜见灵公,走在路上,公子宋的食指突然自己动了起来,就把它拿给子家看,说:“老哥,今天我们有口福了,从前我只要食指一动,一定可以尝到美味。上次我出使晋国,食指一动就尝到了鲜嫩肥美的石花鱼;后来我出使楚国,食指又动了,结果我吃到了更加鲜嫩的天鹅肉和滋阴壮阳的合欢橘;没有一次不应验的。”(注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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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公子宋和公子归生一进宫,就看到厨师正在准备宰杀那只超级大鳖,两人相视一笑。郑灵公奇怪地问:“两位大夫今天有啥好事啊,笑得如此开心?” 公子归生便把刚才的事告诉了灵公。灵公揶揄他们说:“话不能说得太早了,能不能吃到美味,权尚在寡人也!”下朝之后,公子归生就对公子宋说:“你听到没有,美味当前,主公要是不给你吃,那也是白搭,奈何?”公子宋却自信满满地说:“以我的身份地位,怎么也会有一份哪!”

到了黄昏时分,灵公的内侍果然召了众大夫前去品尝美味,公子宋得意地跟公子归生说:“看到没有,有次美味,主公怎么可能不叫上我呢?嘿嘿,我今天午饭也没吃,就等着今晚大饱口福啦!”

晚饭时间终于到了,大家排排坐吃果果,一个个眼睁睁地看着鼎里咕嘟咕嘟冒着泡的老鳖汤,口水直流。灵公于是命人开始分羹,结果每个人都分到一杯羹(注2),就公子宋没有。郑灵公看着公子宋饥渴的眼神,大笑道:“你不是说你的食指很灵验吗?今天寡人偏偏就不给你吃鳖,你又能怎样?哇哈哈哈哈!”说着当着公子宋的面,将一勺香气四溢的老鳖汤送入口中,脸上露出了迷醉的神情,样子不知道多欠揍。

原来灵公听说了公子宋食指的事情以后,觉得很好玩,于是晚上故意不给他鳖汤喝,以此取乐。

要知道公子宋午饭都没吃,是饿着肚子等:晚上这一顿的,没想到灵公却这么不给面子,他看着灵公那欠揍的表情,感觉一股荷尔蒙在他体内快速分泌,化作无穷的羞,又变成无穷的怒,直冲头顶。他一个箭步冲到灵公面前,伸出两根手指,忽地一招二龙戏珠,伸入郑灵公的食鼎中,顺势夹出一块鳖肉塞进嘴里,说道:“谁说我吃不到啦,吃给你看!我就是要告诉你,我的食指,可不是乱动的!”说完也不行礼,转身“噔噔噔”跑了出去。(注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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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公也没吃午饭,也就等着这锅鳖肉羹填肚子呢,现在可好,一根脏手指,毁了一锅汤。所以灵公大怒,把筷子一扔,咆哮道:“臭小子翻天了,连寡人的鼎都敢染指,我非砍了他的头不可!”

公子归生赶快打圆场道:“主公息怒,不就是顿饭吗,不至于不至于!臣立刻叫那小子来给你道歉,您就饶了他吧!”

灵公没有说话,冷哼一声拂袖而退,君臣不欢而散。

公子宋回到家,羞恼过后,心理变成了恐惧,他害怕灵公找他麻烦,想先下手为强,便找到公子归生,说:“老哥,我越想越怕,主公不会真想杀了我吧!”

公子归生说:“这一次你做得确实太过分了。我看你明天还是赶快去宫里谢罪吧!诚恳一点,让主公饶了你。”

公子宋说:“不行啊,就算主公饶了我的命,我以后还是没好果子吃,这就像一根刺,不拔掉,我一天也不能安生!”

公子归生道:“那你想怎么办呢?”

公子宋的脸上突然露出了阴狠的毒笑,道:“这个世界上只有一种人不会生气,那就是死人!”

公子归生掩住耳朵,说出了一句千古名言:“别说了!牲口养久了,都舍不得杀,何况是国君呢?”(畜老,犹惮杀之,而况君乎?)

公子宋见归生不肯就范,心一横,想出一个毒招来,他到处散播谣言说公子归生想要谋逆,归生害怕了,只好好跟着他一起干。公元前605年夏季,公子宋和公子归生合谋杀死了郑灵公,立灵公庶兄公子坚为国君,是为郑襄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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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前,郑国已因楚庄王初即位内政不稳而叛楚归晋,而此时楚庄王又灭掉了权臣若敖氏,准备进兵中原,刚好郑国就出事,这岂不是一个好机会吗?于是,公元前604年,楚庄王命楚左尹(令尹之副)王子婴齐(庄王之弟)为大将,攻打郑国,责问他们说:“寡人好心送你们一只大鳖,你们为何因此杀了你们国君?你们叫寡人如何自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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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国动手了,晋国哪能让他唱独角戏,其执政赵盾之前弑杀了晋灵公,已在晋国建立了绝对权威,于是又开始枪口向外,全力投入中原角逐。当月,赵盾便命令自己的副手荀林父(注4)救援郑国。楚军也不跟晋国纠缠,转而攻打晋国另外一个小弟陈国,陈国打不过楚军,只好投降。公元前602年,在弑君主谋公子宋的策划下,郑国和晋国在黑壤举行会盟,周王室派来了钦差大臣王叔恒公到会监临,以壮声势,晋国志得意满,竟然拘留了先前晋成公即位时没有前来表示祝贺的鲁宣公,搞得鲁国又花了一大笔的钱财才把宣公赎回去,鲁国从此对晋国怀恨在心,将感情的天平移向了楚国这边。

这样,晋楚争霸的局势又发生了变化,郑国和宋国倒向宋国,陈国与鲁国则倒向楚国,势均力敌,现在关键就是郑国,于是,楚庄王多次派兵攻打郑国,从公元前604年到公元前597短短七年,楚军一共攻打了郑国五次之多,基本上每年都要对其发动一次战争。在这些战争中,虽然楚国由于晋国的干涉没有一次能完全降伏郑国,但也给晋国造成了不少麻烦。晋国一方面要应付北方的赤狄部族的骚扰,一方面又要防备楚国的进逼,疲于奔命苦不堪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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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是庄王战略的高明之处,打不死你我就拖死你,看谁玩得过谁!

公元前603年,赤狄侵晋,围怀(今河南焦作市温县)及邢丘(今河南温县北平皋村故城),晋正卿荀林父却说:“使疾其民,以盈其贯,将可殪也。”(注5)明显是无力兼顾的态度;次年,赤狄再侵晋,由于楚国的威胁,晋国仍未能作出任何的反击。楚庄王就像高悬在晋国人头上的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让他们一刻都不能安生。

晋国被耍了好几年,也渐渐学乖了,他们觉得这样老是两面作战也不是个办法,干脆和北方的赤狄讲和好了,这样他们就能专心对付楚国这个强敌了。公元前602年,晋成公将自己亲爱的女儿嫁给了赤狄潞氏部落的首领婴儿,与赤狄族媾和。公元前598年,晋国执政郤缺(晋原执政卿赵盾已于公元前601年去世)又与白狄各部成功议和,至此,晋国终于暂时摆脱了狄族这个包袱,得以专心对付楚国。

正在晋国忙乎着民族团结的时候,楚庄王也没闲着,公元前601年,庄王派兵征伐屡服屡叛的群舒,灭掉舒蓼,划定疆界,将楚国的国境一直推进到滑汭(在今安徽合肥县一带),并与吴、越定盟,从此楚国在江淮流域的势力范围渐趋巩固,得以更加放心的进兵中原,庄王和晋国决战的日子不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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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国步步紧逼,让晋国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威胁,公元前600年,晋成公和他的一帮小弟宋文公、卫成公、郑襄公、曹文公在扈地(郑地,今河南省原阳县西)会盟,商量怎么对付楚国,在这次会盟中,晋成公还邀请了楚庄王的小弟陈灵公,陈灵公刚投靠了楚国,不敢前去赴会。成公遂以此为借口派荀林父率领各小弟去揍陈国,走到一半,突然听说晋成公病逝,当下也没心思揍人了,率军回国,各诸侯也各自回家。晋成公死后,其子据即位,是为晋景公。

趁着晋景公初即位晋国无暇外顾,楚庄王立刻讨伐郑国,没想到晋国人仍不肯歇着,仍派了元帅郤缺前来救援,并与郑襄公率领的郑军联合,在柳棼打败了楚庄王率领的楚国军队。

这下楚国人更气了,于是连年北上,与晋国展开了长达六十年的晋楚争霸战争,两国阵营几乎每隔一两年就要打一仗,打的大家筋疲力尽苦不堪言,直到公元前546年第二次弭兵之会,大家实在打太累了,才经过谈判正式划定势力范围,不再明争,改为扶持代理人暗斗,从而产生了吴越争霸这一春秋时代的尾声高潮。

注1:成语“食指大动”典出于此。

注2:其实应该是一鬲羹,春秋时中国盛行分食制,鬲是比鼎略小的食器,一般和正鼎配套使用。

注3:“染指”一词典出于此。

注4:晋文公时候的老臣,晋国后期六大卿族之一中行氏的始祖, 时任晋六卿中的中军佐。

注5:成语“恶贯满盈”典出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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