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马野史
01
二龙活够了就去世了。可是刘瞎子一再声称，梦里梦外，常见二龙。瞎子的话，当不得真。可是赵铁匠说，刘瞎子没扯谎，他也见过二龙。
那天，赵铁匠一大早就背了打好的铡刀去镇上，二龙在河边热情招呼他说，早啊！赵铁匠说，早。
走两步发现不太对，二龙不是去世了吗？这谁？回头又看了一眼，是二龙，还是生前的神情，须发皆白，吊儿郎当，老棉袄还是那么脏。
自从刘瞎子声称和赵铁匠亲见二龙之后，大家就在村里各种地方碰到二龙。有时他在河边发呆，有时他在林里抓蛇。
有胆儿大的就问，二龙啊你死都死了你发什么呆？二龙没回头，也不说话。又问，二龙啊你死都死了你抓蛇干什么？二龙还是不回头，还是不说话。
但有时候，二龙也慢慢回头，微微笑一下。
村里人后来基本达成一致，死去的二龙根本不可能发呆，更不可能抓蛇。可是赵铁匠的儿子赵无极说，那个发呆和抓蛇的人又是谁？大家说，一个鬼。
赵无极不信鬼，没事就跑去河边守着。守了好几回，没见着鬼，也没见着二龙。
赵无极就又跑去林间守着。碰到一条蛇，就问，那个抓你们的家伙是谁？蛇说，你瞎说什么？谁抓我们了？
赵无极觉得无聊又委屈，转身走了。蛇叫住赵无极说，就你那德行，能琢磨个什么东西？不如你直接去问刘瞎子吧。
赵无极说，问刘瞎子干什么？他又看不见。蛇说，他本来可以看见。
赵无极说，就你会吹牛逼。蛇说，我跟你说说刘瞎子吧。
02
刘瞎子以前只拉二胡说书，并不替人算命。算命是后来的事了。
有一回，刘瞎子带着小徒弟去一个遥远的地方说书，碰到一个老巫医。
老巫医跟刘瞎子说，他晓得一个偏方，专治眼瞎。巫医还说，他们镇上的李二狗，瞎了三十多年，从没见过姑娘。吃了他的偏方，半个多月就复明了。那眼神，如露如电，人见人爱，很快就娶了媳妇儿。
刘瞎子就将说书的赏钱一股脑儿全给了老巫医，说，有劳您费心了，无妨说说看。
老巫医说，你先得找12只出生不足月的小猫咪，将眼珠子挖出来，血污不用管它，一共是24枚。再去找一家香火旺的庙子，趁人不备，将佛菩萨的眼珠子给抠下来，做药引子。最后找一个月圆之夜，文火慢炖至如糕状，分7次吞服，盲眼便可重见天日，记住没有？
刘瞎子说，您老受累。放心吧，这么刻骨铭心的事，一辈子不能忘！
离开那个地方，小徒弟问刘瞎子，师父！咱们啥时候试试那偏方？
刘瞎子一下就火了，试个卵啊，咱能干那种丧尽天良的事吗？我还是继续瞎吧，瞎着挺好。
03
赵无极回头就把偏方的事跟他爹赵铁匠说了，他爹良久无言。
是夜掌灯时分，赵家父子一边吃饭，一边说刘瞎子。
赵铁匠说，刘瞎子小的时候并不瞎，有一回，他帮村里的周寡妇下核桃，毛毛虫掉眼睛里了。
赵无极就问，爹！后来呢？
赵铁匠就说，周寡妇听人家说朱砂好，就用酒研磨了给刘瞎子当眼药水，后来就瞎了。
赵无极就叹气，可恶，害得人家连媳妇儿也没有。
赵铁匠说，刘瞎子有过媳妇儿，后来跳河死了。
赵无极说，怎么刘瞎子这么倒霉？
赵铁匠说，一开始的几年，如果是大白天，刘瞎子好歹还能见些光影，后来还娶了隔壁家的姑娘花无缺。
有一次，不晓得刘瞎子是得了什么病，周身浮肿，后来严重了，一个多月下不来床。
刘瞎子有个表弟叫西门吹牛，平时并不来往。但自从刘瞎子下不来床，就常来探望，犁田，收稻，垒屋，洒扫，亲娘一样。有时忙完就走了，有时忙完了没走。
西门吹牛最后一回过来是大年初三，给刘瞎子带了药来。花无缺给刘瞎子端药说，药熬好了，天冷，趁热喝吧。刘瞎子说，好的，你搁那儿吧，一会儿就喝。
过了好一会，花无缺又去看，见没动静，就又说，药都冷了，怎么还不喝？刘瞎子说，没事没事，只要是药，不管多冷，都能治病。
那碗药，刘瞎子在天亮的时候喝了。大年初三，天寒地冻，药都成冰淇淋了。刘瞎子先是一小口一小口含在嘴里融化，再慢慢吞下去。总之，还是喝了。
刘瞎子就喊，媳妇儿，药喝完了。花无缺说，犟人，非得隔夜喝，冰凉凉的，也不嫌难受。刘瞎子笑笑说，没有啊。哈根达斯一样，挺好喝的。
花无缺说，昨晚为什么不喝呢？刘瞎子说，我晓得你胆儿小，我怕昨晚喝死了，吓着你。想想才又说，你往药里放西门吹牛给的东西，我都看见了。
花无缺说，那你傻呀，还喝？刘瞎子说，哎呀，傻不傻都一样，放都放了，喝就喝呗。
花无缺跳河后，刘瞎子问那药，你怎么不把我毒死？药说，我可不干那种丧尽天良的事情。
刘瞎子说，东方人有个词儿叫成人之美，你听过吧？药说，听过啊，东方人的牛逼我听过的不比你少。
刘瞎子就说，哎，其实你就该把我毒死。药说，你要真想死，随时都来得及。但是呢，我不干那种事情。
刘瞎子当时一听就懵了，不晓得该说点什么。自那以后，刘瞎子不再说书，改算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