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书画 | 程良胜:一,会不会是一个新的开始呢?

▲ 董继宁 画作

隐隐作痛的暗伤是心头之痒

表面上的完好无损

并不值得骄傲

第202期

诗 | | 画 

朗诵者 / 李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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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   别

程良胜

我匆匆地赶往城郊的石门峰文化园

去跟一位尊敬的故友

作最后的告别

时间是中午一点整

他被2020春上的一场流行病击倒

走得那么突然那么早

在向阳的山坡上

我看着他的骨灰入土

对着他的遗像鞠躬

阳光很好,满目青翠,松柏含悲

白菊花寄托无限哀思

来从虚空来,还从虚空去

我在想,一,会不会是一个新的开始呢

再也不用风雨兼程奔波劳碌了

再也不怕病痛折磨无休无止了

好人总是命不长

我在心里点燃一炷心香

默祝逝者安息,一路走好

流弹,无需分清尊卑贵贱对错是非

我只是一名幸存者

某一天我也将告别这人世

是否像流星一样走得急匆匆

是该清理一下行囊了

比如名利、欲望、仇恨和浮躁

是否能少留点遗憾,我怕来不及

我想得更多的是紧迫和珍惜

| 诗人手迹

我是一个垃圾制造者

我出汗

增加空气的异味

我吃喝拉撒

增加周边的负担

所有的分泌排泄物都是垃圾

当然也包括人到中年悲凉无故的眼泪

一些毒素在体内沉积

从此肉身沉重

血流不畅,气脉不张

有些东西除了充塞空间,

从未派上用场;

有些文字除了浪费纸张,

从未抚慰心灵。

岁月增长,东西老化,我也老去

只有胡子和指甲在疯长

人间已变得不堪和肮脏

天上也不见得怎么干净

那么多卫星被发射

他们在那里飘呀舞呀,偶尔发生碰撞

闪出电石火光

灿烂星空是群灿烂的垃圾

那些破碎的离子与尘埃

永远无法落地

多么遥远的失重,遥远的痛

蔚蓝色只是蒙蔽肉眼的假象啊

太多干净的东西变得龌龊

太多龌龊的东西需要净化和救赎

一切又仿佛是徒劳

我开始厌恶自己

我也是一个垃圾制造者

这一身皮囊都是多余的

光鲜包裹着丑陋

徒有一颗心孤寂倔强

拒绝渗透 拒绝吸附 拒绝融合 拒绝沉沦

| 诗人诗选

拆迁

终于,老家敌不过开发

墙上圈着一个鲜红的“拆”字

寓示着我生活了大半辈子的村子

将在这个地球上消失

几天前,门前一棵大树的主干

无端被大风吹折

像是一种征兆

折与拆虽然只差一点

就算钉子户,照样被拔去

小桥依旧在,流水依旧在

只是秋风拂过之后

消瘦了许多

父母虽年迈,依然健在

老来得换个活法了

地里的小白菜,依然茁壮

经霜之后会更甜

红菜苔开着小黄花

还未吃,已经老了

田间地头有些薄雾

像心绪一样茫然

后山的草木依然茂盛

祖宗的墓碑风中兀立

地下毕竟安静

只得跟先人说声对不起了

村庄短命

入土不见得为安

活人也没办法

以后清明节烧纸钱,可能到不了坟头

我胡乱烧些,您将就用点

还得有劳力夫

收件可能也不会那么及时

请原谅子孙不孝啊

割舍,心中永恒的隐痛

悼念,为眼前这片土地

故乡,因迁徙而流浪

往事,在记忆中枯竭

不久的将来,这里将面目全非

若是精准的地图

请抹去这个地名:桥横头4号

磁共振照见的骨头

我躺着被推进机器的胸膛

屏住声息,闭上眼睛

我听到一个乐手慵懒的弹奏

重复单调

我听到机枪扫射声、电钻声、弹棉花弓弦声

铁锤钉钉声、汽车喇叭声

我在喧嚣的尘世穿越,焦躁不安

声波不断射在身上

我有病的骨头实在无法同频共振

直到皮肉脱落

定格成一副骷髅

我才看清

脱去伪装的自己

才看清自己的软肋和白骨

像考古一样检视

已经没有什么需要掩饰的了

历经挫折磨难,钙化成石

不再惧怕棍棒与刀锋

隐隐作痛的暗伤是心头之痒

表面上的完好无损

并不值得骄傲

有的骨头有点硬气

有的骨头有点悲观

有的骨头有点伤感

有的骨头有点发软

还好,有的还保持着

做人不卑不亢的骨气

有时候

有时候吃饭像是为了完成任务

苟且地活着

有时候苟且地活着又不甘心

体面地退出却不容易

有时候想图安逸

却被生活一次次流放

有时候很努力

结果却是无能为力

有时候想痛哭一场

眼睛已分泌不出泪滴

有时候睡着了

但整晚在连绵的梦里

有时候控制不住自己

欲望之水总是漫过大堤

有时候堆砌的一些文字

尽是些垃圾

有时候遍体鳞伤

却已感觉不到痛感

有时候一只蚊子就敢那么嚣张

让整个夜晚不得安宁

有时候有翅膀的

不一定是飞天可能是鸟人

有时候健康就是一种幸福

病毒和瘟疫才不管你身份的尊卑贵贱

有时候想长生不老

结果是中毒身亡

有时候人与人关系破裂了

很难修复到以前

有时候因为掺和了太多因素

笑容已变得不再纯净

有时候酒分子也会休眠

需要唤醒才能醉人

有时候季节被搞乱了

春花在秋天一同绽放

有时候银行和血站发来生日祝福短信

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一种温暖

有时候开车遇上见缝插针寸步不让狼奔豕突的

我怀疑他是不是赶着去投胎

有时候坐马桶的时间就是我一天的读书时间

吐故而纳新

有时候我觉得自己是个病人

没想到有人比我病得更重

有时候觉得自己做得并不好

而周围人却对自己太好了

有时候做人做鬼

善恶只在一念间

有时候热爱是场没有目的的旅行

偏偏遇见奇异的风景

有时候根基一失去

我就变成了漂泊的浪人

有时候感到失望甚至绝望

生活又帮我点燃新的希望

……

不  要

不要将水泥铺满大地

芬芳的草木将无处生根

无名的花儿不再开放

不要将地下完全掏空

地球的心脏已经不起钻头和桩机

一次次的冲击

不要与天公试比高

高层与超高层刺破苍穹

飞鸟感到头昏目眩

不要搞变脸易容术

弄得每天不一样

亲人也不敢相认

不要跟老房子过不去

动不动推倒重来

能不能给后世留点遗存

不要将乌烟瘴气代替天空的湛蓝

让雾霾当道

白云流浪

不要让大树进城

离开深山老林

他们水土不服

不要急功近利太匆匆

让簇新的亮光

灼伤了我的眼睛……

时间的吞噬者

在剑桥

有口圣体钟

蝉形蛙口的虫豸

匍伏在圆形钟盘的顶端

他双脚用力

拨动巨大的带齿轮的转盘

转盘由里而外三圈

闪烁的蓝色的光斑

分别代表时、分、秒

他不停地向自己的大嘴方向扒拉

不知疲倦

时间仿佛全被吞进他的肚子里

时间在循环往复中

又不停地在别人心脏上敲钟

人虫兽

最终都逃不过时间的渊薮

温  暖

妻子严重贫血

她脸唇发白

总是喊冷

晚上睡觉的时候

她必须紧贴着我

总有一些奇奇怪怪的病

找不着病因

总有些疑难杂症

找不到对症的良方

面对这个裹挟着种种病态又滚滚向前的世界

我痛贯心肝又黯然神伤

我能做的就是,用我的体温

慢慢将你焐热

让你觉得世态并不炎凉

我想人与人之间无非是

相互传递一点温暖

何况至亲至爱的人

总  想

总想有个院子,有个园子

这在现在有点难

我回到老家

像农民一样

一个裤脚高一个裤脚低地干着农活

出几身黄绿汗

赤裸着上身

让太阳把皮肤晒成古铜色

让旷野的风把周身拂遍

打着赤脚踩在新翻的土地上,接一接潮润的地气

地里不打“六六六”,不打“滴滴涕”,也不打“百草枯”

什么药也不打

让草和菜一起长

实在看不过眼,就拔去草

虫子要吃就吃点

老鼠要吃也吃点

草木茂盛

蚊子和苍蝇也有点嚣张,挥之不去

暮色四合

我躺在门前的竹床上

有一下没一下摇着蒲扇

看荧火虫与星星互眨眼睛

梦呓般催眠

朦胧中,我听到虫子的鸣叫

是在屋里

绝  响

枯荷雨声

鸱鸮振翅

鱼儿唼喋

蛙鼓一片

慢慢竟成人间绝响

黄鼠狼腋下或尾巴

山羊胯下

那些富有弹性的毛

柔软中带着刚强

汇聚磅礴力量

锋颖直指八方

尖圆齐健,使转翻飞,挥洒自如

纸上的律动

可以刚柔相济

可以金戈铁马

可以入木三分,斩钉截铁

可以气壮河山,彪炳史册

墨从黑来

那些富含油脂的动植物

燃成青烟

化为齑粉

被小心收集

和着一些起香料胶质反复锻打

凝固晾干

而我只能用水一样的柔情

细细研磨

唤起或复活

情感迅速晕散

焦浓重淡轻

许多斑斓往事

洇洇逶迤渗进宣纸的肌理

千年不肯褪色

| 诗人书法
| 诗人简介

程良胜,湖北黄石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出版有散文集《亮哥本色》、文艺评论集《〈金瓶梅〉封建官场文化解读》等。

| 诗人诗观

诗是特别的,特别的语音,特别的想象,特别的意象,特别的呈现,特别的感受。

诗是多元的,不拘于一种声音,一种颜色,一种样式,一个面目。

诗是自由的,可以小写,可以大写,可以反写。可以俯视,仰视,藐视,蔑视。

诗是性情的,她引导你去探索个人心灵隐秘。

▲ 董继宁 画作▲

董继宁,湖北咸宁人,著名画家,湖北省美术家协会副主席、中国画艺委会主任,曾任湖北省美术院院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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