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一年清明时,漫天细雨湿乡愁
《清明细雨湿乡愁》
——刘仁杰(湖北)
今年清明下雨,像极了我小时候的清明,也与我脑海里的清明较为合拍。清明的雨让一切变得湿润——天是湿的,地是湿的,空气是湿的,连思想也带着雨丝。路上的所有行走在我眼里都有了清明的仪式感。
清明,在我儿时的印象中:门楼壁缝里插几枝翠柳,嫩绿的叶子随着细细的柳枝在风中袅娜;灶屋里,奶奶、后来是母亲在蒸“粉团子”,糯米的香气混合着白菜叶子的清香一阵阵往鼻孔里钻。一下子,清明的气象从室外弥漫进了整个屋子,又从每一家的屋子弥漫进了整个村庄、山岗……
“粉团子”是糯米粉加少量清水调成半干后捏合起来的粉团,有条件时清水里可能有少许白沙糖。蒸饭时,将沥过米汤的饭笋子倒进锅里后,饭边垫上青菜叶,菜叶上放上捏好的粉团,蒸熟后,洁白的粉团更洁白、碧绿的菜叶更碧绿,整个一清清明明的景象,吃进嘴里又糯又香又软,一直清明到心里。
记忆中,老家过清明主要集中在清明日、加前后三天的一周左右时间。分扫墓、祭祖二项——祭祖多在清明日当天;扫墓“前三天不早,后三天不迟”。
“有儿的坟上三担土”,清明扫墓在老家其实叫“上坟”。山里人没有公墓,各家有各家的“祖坟山”,还不止一处,人没了,葬进各自“祖坟山”,取穴埋土做成坟头。皇天后土,先人们入土那一刻应该是满意的,要不怎么说入土为安哩。清明节,每年为先人添上几捧新土想必是对先人最好的感念。
清明节那几天,特别是早上,村庄道路上南来北往,成群结队的老人、青年,还有刚入学的娃娃们一拨接一拨拎着篓子,拿着镰刀、锄头、箢子向各家的“祖坟山”行进。村子周围:东边山上、西边山上、南边山上、北边山上,拿镰刀的人在清除坟头周围的杂草树枝,拿锄头的人在不远处取土,担箢子的人将新土挑到坟头上。一会儿功夫,经过整理和培土的坟头墓地变得分外干净清明。提篓子的人将贡品拿出来呈列在坟前……一干人等分别跪头祭拜——这就是上坟。
我们小时候,堂兄、堂弟一大群年年跟着叔、伯去给先人们上坟,每年有人邀约。
那时的清明时节雨水分外多,大清早饿着肚子上山,经常碰到瓢泼大雨,我们跟着大人们南山跑到北山。每个先人坟头上没有那捧新土,长辈们总像心里缺少点什么,一定要个个跑到。其实,对于大多坟头,我们并不知道怎么回事,年代久远的先人很多没有墓碑,即便有也差不多风化了,根本辩不清上面的文字。
雨一直下,尽管戴着斗笠蓑衣,上完坟还是一个个淋得像落汤鸡。负责任的长辈们仍和往年一样,还在继续叨叨。第二年,我们还是不记得谁是谁的墓。只知道,这个仪式必须要完成、好回家吃饭,肚子饿了。
山上的“甜甜”正是吃的时候,“甜甜”是一种树,介于灌木和乔木之间,树枝每年这时候生出红色的嫩芽,拔下来摘下叶子,像掀莴笋皮的掀开茎杆的红色表皮露出绿玛瑙色的茎,吃茎,甜甜的。还有路边的“茅针”,这时候刚刚灌穗,肥嘟嘟的,将绿色的穗苗抽出来,拨开表皮,里面白色的穗仁吃起来像棉花糖,并且有一股黏黏的清香味道。土里面的“地地根”,像地瓜一样长在土里面,用手里的锄头挖出来,掀皮吃肉,甜滋滋的,比吃地瓜绵柔。还有刺藤上脆生生的“刺苔”,水边上酸溜溜的“酸苔”……那么多好吃的,虽然不足以抵抗幼时的饥饿,但记忆里本该记住的一些东西、常常被净想着找这些好吃的东西给湮没了。
长大了,为了填饱自己,我们离开了家乡,过清明由父母亲张罗,我们成了家里的“游客”,直到三年前的一天父亲母亲离开了。肚子吃好了,房子住美了,村子里,上坟的人由当年的主力更多变成了现在的老人,极少看到年青人的身影,更难看到孩子们上山。
望着空蒙蒙的青山,骤然想起余光中的“乡愁”——“乡愁是一方矮矮的坟墓,我在外头,母亲在里头”。小时候,乡愁是一只小小的饭碗,我的饭碗装干的,父母的饭碗装稀的;青年时,乡愁是一页冷冷的户口纸,我在城市这头,亲人在农村那头……
有人说,一个人在外面叫漂泊。一个人回到没有故人的屋子何尝不是另一种漂泊,清明一回:门楼壁缝里再没有绿柳飘拂;灶屋里更没有烟火飘香……肉体离不开活着的地方,心开始了在故园里漂泊。亦如少时,人在家里,心在远方,灵、肉、行、念一直未曾安放在一起,是距离在产生漂泊。
总感觉有好多事情需要张罗,张罗起来了,忽然觉得什么事情都做过,又似乎什么事情都没有做;有的事情知道怎么去做,有的事情不知道该怎么做,不知道怎么做事情心生距离。
身旁的小溪在径自流淌,望向溪流的远方,仿佛有位先人衣袂飘飘,立在突起的石岩上在吟哦:“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故乡是我出发的地方,故乡有我的先人在此长眠,也许清明未必能填补时空留下的距离。岁月无缰,清明一次,记住日子在奔跑。
二0二一年四月一日于湖北孝感
刘仁杰原创文字,图片源于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