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蒙:当奇葩也不要当傻瓜
我和生活、命运打了一个平手。
我还有许多东西要写,
我还有很多故事、感受、思考、分析要写。
当奇葩也不要当傻瓜
“女人都是奇葩,吕是力量型葩。连是周密型葩。聂是才智型葩。那老师是贵族型葩。淑珍则不仅是葩,淑珍是根,是树,是枝,是叶,它提供荫庇,提供硕果,提供氧气,提供生命的范本。没有奇葩,这个世界将会窒息。”
这段话出自年逾八旬的作家王蒙2015年的中短篇小说集《奇葩奇葩处处哀》。他写完后曾自我评价道,这本书为耄耋之年五味俱全的时鲜新作,向广大读者打开经他辣手妙绘的一幅幅最新中国俗世风情图。
卢欢:《奇葩奇葩处处哀》这个标题乍一读有点“怪”。您在小说中说:“没有奇葩,这个世界将会窒息。没有奇葩,一切是何等的乏味,生命将会是何等的干枯和重复,人的定义将会是何等的单调与空洞。”可见您理解的“奇葩”与网友们默认的贬义词汇“奇葩”很不一样?在小说中,“奇葩”本指性格、背景迥异的女性们,您认为“奇葩”的纷呈异彩就是在冲击与推进衰老、腐朽的东西?
王蒙:自己不理解,够不着,或者不愿意走近,就说对方是奇葩,唉。奇葩的原意是奇美的花朵,难道贬意吗?网虫们将奇葩搞成贬意,不是说明我们自身太贫乏了吗?
我非常不赞成奇葩当成反面的话,我还有一个想法,通过小说为奇葩争一口气,为奇葩正名,奇葩无非多一点个性,多一点别人一眼看不穿的东西,关键不在于人家是不是“奇”,而在于你自己是不是“傻”,当奇葩也不要当傻瓜葩,要敢于有个性,有自己的追求。
我宁愿回到文学里讨生活
卢欢:政治生活给您的文学创作产生了什么影响?作为“很政治”的作家,与纯粹的政治家有何不同?
王蒙:我在谈李商隐的时候多次说过,李商隐的政治诗开拓了他的诗歌世界,提升了他的眼界,也扩展了他的心胸。尤其在我国,近一两百年来,政治就是生活,就是命运,就是故事,就是激情,就是酸甜苦咸辣,就是老中青与男男女女的悲欢离合,这与你本人喜好研究政治或力图回避政治无关。即使在我的最纯粹的小说与诗歌作品里,我对于政治背景的关注与表现常常超过他人。其实,我确实也写过相当不那么政治的作品,例如《室内乐》《铃的闪》《致爱丽丝》等,但是它们吸引不了读者的眼球。
与纯粹的政治家的最大区别是我的文字癖好,文学癖好。我对官职的热度远远赶不上对文学的热度的十分、二十分之一。其实真正的政治人物更关心的是权力的盈亏,是实际的操作,而不是发表见解与提出学说。上世纪50年代与80年代,我的生活都出现明显的“拐点”,我宁愿回到文学里讨生活。
卢欢:在政治生活中,每个人的人生价值观和抉择可能会千差万别。您觉得自己这大半生的政治生涯中,有什么饱含痛感的人生经验与一以贯之的价值观,可以给后辈讲一讲?
王蒙:政治生活中有明显的得失、长短、胜负、荣辱的差别。正因为如此,不能搞投机取巧,不能搞包藏祸心,不能靠阴谋诡计,不能闹造谣生事、栽赃陷害,不能凭吹牛拍马办事,也不能党同伐异、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到疯狂的程度。既不能自我膨胀,也不能胆小怕事,动辄膝盖发软。尽可能地减少对于政治生活中的个人得失的考虑,尽可能做到不被眼前利益吸引,至少可以少出丑态,少做蠢事,少害人害己。
其次是弄不清楚的事绷一绷,放一放,不要轻举妄动,徒劳心机。尤其不要搞官迷,利欲熏心,令人作呕,那太寒蠢。
再怎么政治还是要有个铁饭碗,有个过硬的吃饭的家伙:例如你应该学会一两种外语,你应该有足够的自理生活的能力,会做饭、会穿衣、会使用家用电器。你应该手上能出一两手比较精到的活计。即使在最背时的当儿,也还能维持生计,也培养自己实事求是与勤恳谦虚的风格与应有的应变能力与平常心。
“曹雪芹或有同性恋的倾向”
王蒙说,红楼写作分为三类,一种是史料考证,自己在这方面当学徒都不够格;一种是诸多元素的重组,比如刘心武的研究,这类研究很有趣,只是自己没有介入;一种是不同于刘心武的剑走偏锋,也不同于李国文的常规解读,而是属于“人生小说”的从人生评论和文字创作的角度来品味。他将自己的研究归为最后一类。
王蒙发布的“曹雪芹或有同性恋的倾向”等言论似乎比他的书本身内容更吸引人们的兴趣。此语一出,立刻在网络上引起争议,有网友认为纯属恶搞,也有直接指责这是王蒙“江郎才尽而又不甘隐退的抓狂表现,把眼睛盯上前辈的裤裆”。当时,王蒙又道出曹雪芹有双性恋的倾向,以及“不奴隶,毋宁死”更深层的探讨是斯德哥尔摩情结,再度成为众媒体追捧的热点新闻。
卢欢:你在从人生剖析、评价和文学创作的角度谈《红楼梦》的时候,是否更注重站在今人的当下立场上去推断过去?
王蒙:正像探寻《红楼梦》的多种可能性一样,我也探寻从多方面评价的可能,古今可能互动,但不会用今天的标准要求古代的问题。而且,我侧重于解读与说明底细,并不作判断,甚至也不怎么样评价之。我谈红的特色之一是不拘泥于一说一论一解。
卢欢:你对曹雪芹性心理的思忖开始是“莫非他也有同性恋的倾向”,后来进一步又说,他有异性认同倾向?这里的异性认同倾向怎么理解?
王蒙:几乎人们都认定,贾宝玉是青年时代的作者的化身,《红楼梦》有自传性,而贾宝玉与秦钟、薛蟠、贾琏,都是双性恋者呀。更正确地说,曹氏是双性恋倾向。看来那个时代的中国上层爷儿们,时兴双性恋。与秦钟、薛蟠、贾琏不同处在于,宝玉既有异性同性爱恋倾向还有异性认同倾向。对了,更准确地说,曹氏是异性认同倾向。这是同性恋者的一种性心理特色,可能与同性者爱恋,同时与异性者高度认同,也可说是一种自我变性倾向。贾宝玉与香菱的关系最能说明这一点,说香菱情解石榴裙,这太过了,谁都知道情解石榴裙的性含义。请看书中描写,宝玉与香菱的关系更像是姊妹关系。我在生活中也接触过异性认同的着名作家。我有实际的接触与认知。看来,为此问题,我将来应该专门再写一部书。
(本文节选自《唯有孤独才能思考》)
(编辑:王怡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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