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有权:荒诞人生(周末连载11)

第十三章 新疆真是好地方
新疆,古称西域,汉设西域都护府管辖,唐设北庭和安西都护府管辖,宋为西辽地,元明清时期一直归属我国。
清朝时期,沙皇俄国除在我国东北地区侵占我国一百几十万平方公里国土外,一直觊觎新疆。十九世纪中期沙俄派兵侵占了新疆伊犁地区,又培植浩罕国,派阿古柏入侵新疆大部分地区。
晚清重臣左宗棠力主收复新疆,为朝廷采纳。1875年,左宗棠被任命为钦差大臣,督办新疆事务。1876年,左宗棠率湖湘子弟在各族人民的支持下进军新疆。7月克乌鲁木齐,10定天山北路。翌年4月进军天山南路,克吐鲁番等城。5月,阿古柏战败自杀于库尔勒。左宗棠部乘胜西击残敌,至1878年初,克和田,南疆平。2月,左宗棠奏请新疆改设行省,并请朝廷派员,与沙俄交涉索回伊犁地区。
1880年7月,朝廷派曾纪泽赴彼得堡与俄国反复交涉半年多,于1881年签订《中俄伊犁条约》,我国收回伊犁等九城。1884年(光绪十年),清政府准左宗棠奏,清置新疆省归中央直接管理。
1955年10月1日成立新疆维吾尔自治区,首府乌鲁木齐。新疆,维吾尔人约占总人口的一半,余为汉、哈萨克、回、柯尔克孜、蒙古、俄罗斯、锡伯、塔吉克、乌兹别克、达斡尔、满等民族。
新疆幅员辽阔,面积约为160万平方公里,占我国土面积的六分之一。与蒙古、苏联、阿富汗、巴基斯坦、印度接壤,天山横贯中部,把新疆分为南北两部。北有阿尔泰山,南有昆仑山和阿尔金山,南为塔里木盆地,北为淮葛尔盆地。新疆地区干旱少雨,农田主要靠雪水灌溉,吐鲁番、哈密一带以坎儿井灌溉著名,农产以小麦、玉米、水稻和棉花、桑蚕为主。
米泉大米、奇台小麦、南疆长绒棉、和田桑蚕,著名于世。盛产瓜果,有“瓜果王国”之称,吐鲁番葡萄、鄯善哈蜜瓜、伊宁苹果、库尔勒香梨,都很有名。畜牧业发达,新疆细毛羊,伊犁、巴里坤马,塔城的牛,驰名全国。另外,新疆甘草、雪莲等药材和啤酒花也很有名。新疆矿产,煤、铁、石油储量丰富,盛产石棉、玉石、宝石。和田玉为我国四大名玉之首,有数千年开采史,为历代皇室、王公、贵族所享用。
我1960年3月初,抵达乌市,真有身临异域之感。虽天寒地冻,市街上穿着各民族冬装的人操着各种民族语言,广播里播着维吾尔歌曲,各民族和睦相处,亲如一家,使我感到阵阵暖意。有“初抵乌市”一诗为证。
驱车驰万里,举臂抱边城。
问路多维语,闻歌少汉声。
红山惊虎踞,雪海喜龙腾。
百族和谐处,亲如家里人。
最使我惊羡的是,维吾尔姑娘之漂亮,我疑为天人。上中学时,在《人民画报》上见过维族姑娘的照片,认为这几个漂亮姑娘可能是万里挑一选出来的。而今到了乌市,满街的维吾尔姑娘,个个赛天仙。苹果般红彤彤的脸蛋,又弯又长的黛眉,星月般明亮的大眼,真能勾魂摄魄。加之婀娜多姿,能歌善舞,使我心旌摇荡,不能自禁。我曾想,今生能娶一个维吾尔姑娘为妻,不枉来新疆一趟。哪知,一打听,当时维汉不通婚,使我遗憾不已。
我加入的新疆建筑总公司在乌市胜利路。新招来的数十位员工,都有中等以上文化水平,都分配在总公司各科室。我分在材料科,和一位从甘肃民勤来的年青人叫张解放的,同管一库房,同一室就寝。工作虽繁杂,尚能胜任。工资也不低,比我在沙区游泳池当救生员的工资多一倍多。
但有两件事,让我越来越受不了。一是吃粮仍定量,职工每月定量16公斤,百分之四十是高粱面,百分之六十是白面。高粱面做的面条、蒸馍,进口时微涩,尚能填肚充饥,但时间一长就便秘,非常痛苦。见大家都能忍受,我亦忍受着。最让我难以忍受的是,每天半天工作、半天学习。学习内容除文件外,便是报纸;除照章宣读外,便是分组讨论。高举总路线、大跃进、人民公社三面红旗,揭批彭德怀为首的右倾机会主义路线及其各级代理人。讨论时,总说一些违心的话。初来时,为了活命,为了工作,尚勉强应付。时间一长,一听开会学习讨论,如坐针毡,痛苦万分。
和我一室居住的张解放,大我三岁,原是民勤一个小学教语文的老师。初时,互相防备,寡言少语;相处日久,渐渐熟悉起来,便推心置腹,互相打听情况。我把我的经历都告诉了他,他也把来新疆前家里的情况告诉了我。
他说:“家住在民勤靠北沙窝的地方,干旱少雨,土地贫瘠,常年全靠老百姓勤劳苦干维持最低生活。人民公社化后,家中一无所有。公共食堂初时每天每人尚有四两原粮,可是干部们多吃多占,社员们吃到口中的粮食屈指可数。当地民谣:‘干部吃了四两粮,又打庄子又盖房;社员吃了四两粮,拄着拐杖扶着墙。干部吃了四两粮,一家老小去赶场;社员吃了四两粮,老人娃儿见闫王。’我所在的小学,原有学生二百多人,到去年,一个学生也没有了。几位老师饿得奄奄一息。我一家五口,父母亲饿死了。妻子娘家是武威城里的,她带着两岁的女儿去娘家逃命去了。我孤身一人到了新疆,总算有了活命。民勤有的村庄十室九空。饿殍遍地,惨况空前。是谁造成这人间地狱?我百思不得其解。”
我告诉他:“这是大跃进浮夸风惹的祸。粮食本来亩产几百斤;大跃进,一天等于二十年,大放卫星,粮食亩产几千斤、几万斤。高产量带来高征购,许多地方连口粮、种子都征购光了,怎不饿死人?历朝历代,遭遇水旱虫灾,朝廷会赈灾,富人会救济。而今,浮夸造成饿殍遍地,生怕上司知道会丢乌纱、掉脑袋,严密封锁消息,甚至不准出外逃荒,造成更多的人饿死。河南省便是如此。真是古今奇祸!”
他说:“我们甘肃开始饿死人时,也不准外出逃荒,有武装民兵看守。后来饿死的人越来越多,连武装民兵也跑了,人们才开始外逃,但太晚了。我们民勤若早准外逃,也许可少死一两万人,我的父母也许不致于饿死。”
说着说着,他不禁抽泣起来。我安慰他好一阵,他才止住了泪。
我把话转到正题上来。我说:“我逃到乌市捡了条命,但我原在四川,从未吃过高粱,而今近一半的高粱,进口尚可,出口太难,痛苦不堪。张兄可知新疆有没有不吃高粱的地方?只要不用高粱填肚子,不要工作也罢。”
他说:“新疆北疆盛产小麦、玉米、稻米,南疆盛产高粱、棉花。乌市吃的白面是从北疆调来,高梁是从南疆调来。若你不想留在乌市吃高粱,新疆尚有两个好地方,可供选择。”
我忙问:“哪两个地方?”
他说:“美不过伊犁,富不过奇台。伊犁河谷,雨量充沛,风景优美,物产富饶,尤以汗血宝马闻名天下,苹果质优果大,全疆闻名。那里肯定不吃高粱。但此去路远,交通不便,还紧靠苏联。苏修亡我之心不死,历来挑起事端,太不安全。相比之下,奇台最好。奇台离乌市两百来公里,自古就是我们关里人向往之地。过去称金奇台,又称古城子。我们民勤有句老话:要想挣银子,走一回新疆古城子。奇台是关内去新疆的物资集散地,商贸发达,解放前胜过迪化(乌鲁木齐)。那里土地肥沃,天山雪水灌溉,盛产小麦,质量之优,名冠全国。你们四川人爱吃大米,离乌市不远的米泉也不错。但米泉收人都收的是种稻能手,你去不合适。奇台净吃白面,你四川人习惯吗?”
我说:“不吃高梁吃白面,当然习惯。”
他问我:“你想去奇台的单位?兵团?还是农村?”
我说:“单位工作轻松,但开会便是三面红旗好,揭批彭德怀右倾机会主义,我受不了,不去。兵团,半军事化,我受不了,不想去。去农村当农民,能吃饱饭,虽干活多,但开会少,我愿去。”
他说:“你去农村当农民,太屈才了!”
我说:“那些打成右派的知识分子,哪个不屈才?而今全国打的两三百万右倾机会主义分子,不仅屈才,更是屈德。当农民,头上没有帽子,比起他们好多了。”
他说:“我有一个表哥,原在奇台公安局工作,因家庭成份不好,去年全家下放到奇台县半截沟公社塘坊门六队当社员。那个队几乎都是他的亲戚,人缘极好,不妨一试。”
于是,他当即给他的表哥李复玉修书一封,推荐我去该处。十多天后,李复玉回信说,该队领导欢迎我前去。我不胜感谢张的举荐之功。我立即找了个借口,办了离职手续,请张兄在“北园春”饭店吃了顿便点,便洒泪而别。
从乌市乘车到奇台,再到我要去的生产队,花了两天时间。李复玉一家热情地接待我,并立即请书记任万发、队长张秉舜相见,了解该队情况。
该队位于天山北麓,碧流河畔。有耕地约六千亩,分在三个地方。山上有耕地一千余亩,生产青稞,作为饲料,离队部约十公里;队部所在有耕地三千余亩,水浇地旱地各占一半;离队部15公里的戈壁上有水浇地近两千亩。水浇地多种小麦。
当时全队约二百五十人,百分之七十姓张,东庄张姓和西庄张姓,同姓不同宗。东庄,张姓的人任队长,管行政;西庄,张姓的人管财务,库房则由他姓掌管,有点三权分立的意思。而书记一直由任万发担任。他是雇农出身,合作化以来一直任该队书记,尚能一碗水端平,无论新老社员颇能听他指挥。
我去的第二天,便下戈壁参加秋收,队长分配我参加割麦,李复玉给了我一把大镰刀,是我们四川农村镰刀的几倍大。
队长分了一个叫张秉华、约十五六岁模样的人,教我割麦、捆麦子。张秉华割麦又快又净,地上几乎不撒麦穗。而我一天下来,割麦不到一亩,麦穗撒得不少,还需返工,工分仅能挣三分,而且腰酸得几乎直不起来。
公共食堂比起我在大学时去支援的澄江公社食堂,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早餐,泮汤就馒头,馒头又白又大,1公斤面一个,任意吃;中午在地里就餐,西瓜就馒头,一人一个大西瓜,一个大馒头;晚餐,羊肉拌拉条子,不定量。面对如此丰盛的伙食,对于这两年一直被饥饿煎熬的我来说,真是到了天堂。
第一天,虽然累得几乎直不起腰,但比起在乌市单位天天违心说假话,心中舒坦多了。第二天早餐后,任书记因才施任,让我给全队当记工员,每天固定工分九分;每天去地里给割麦的人丈量成绩,检查质量合格,当场记上工分。这无疑使我从割麦的苦差事中得到解脱。当时每割一亩地小麦,检查质量合格(每平方公叉,25平尺内掉麦穗不超过8穗),则记四分,老社员一般每天能割三亩多到四亩。
有一位年近六旬的老奶奶,也参加割麦,她的镰刀割的麦趟宽,不紧不慢,每天也能割三亩半。这位老奶奶,是队上土专家张秉昌的母亲,本来可留在家中照看孙子,为了抢收,她也下戈壁割麦来了。她会作馒头,队长让她在食堂当炊事员,她嫌炊事员每天只有十分工,割麦的工分多,而且人多也热闹。
她对我当记工员很满意。她当天割的麦有几亩几分,我一丈地便算出结果,随即把工分给她记上。之前的记工员,小学程度,地丈后晚上回去再计算,第二天才给社员记工分,有时张冠李戴,常闹笑话。而我每天负责丈量这百十个人的地,驾轻就熟,人人满意。
生产队集体有两群羊、一群牛、一群马。牛马是耕地的劳力,羊主要供食堂食用,均有专人饲养放牧。当地的羊,细毛绵羊为主,山羊极少,只作领头羊用。而新疆的羊肉特好吃,无膻味。牧羊人常夸道:“新疆羊吃的是中草药,喝的是山泉水,拉的是六味地黄丸,肉赛过天上的龙肉、地上的驴肉。”我没有吃过天上的龙肉,但在哈萨克牧民的帐蓬里吃过当年的羊羔肉,的确比驴肉好吃多了。
9月的一天,戈壁的粮食和山上的粮食都抢收完毕,队长令我下戈壁去给留在戈壁打场的人记工分。打场分为两班,昼夜不停,每班约五六人,皆为未婚青年。食堂里有一中年妇女为他们掌管炊事。
这天晚上,皓月升空,上了白班的五个青年便怂恿我陪他们一道去哈萨克牧民家作客。哈萨克民族十分好客,乐观向上,能歌善舞。凡到他们毡房访问的人,他们均会热情接待,享以奶茶、奶疙瘩、油炸果之类;若客人能歌善舞,主人必定杀羊款待。同伴们想吃哈胞的羊羔肉,见我能歌也能舞,无论如何要我陪他们去邀赏,吃羊羔肉。我也想见识哈族的风俗礼仪,便高高兴兴陪他们去了。
哈萨克是一个游牧民族,当时在新疆的人口中,仅次于维族、汉族,居第三位,几乎全从事畜牧业,过着游牧生活。以奇台境内哈族为例,他们游牧的范围从阿尔泰山到天山深处。冬天,他们在天山有“冬窝子”,人和牧畜在那里过冬;春天,从天山深处下来,经戈壁逐步向阿尔泰山的“夏窝子”游牧;秋天,又从北山下来,经过漫长戈壁,让牧畜捡吃刚收割过的庄稼地遗留的粮食。
现在驻在我队戈壁的哈族人,每年此时都要来此放牧。毡房离简易羊圈一百多米,有狗监守。我们一行六人去的这家主人叫哈达尔,四十岁左右,带有一个十六七岁的女儿叫帕提曼。
我们到离毡房老远,牧羊犬便狂吠起来,主人连忙出来喝住了犬,把我们六人让进房内。刚坐定女主人便献上奶茶,在一个长方形的矮桌上铺上餐布,摆上酸奶疙瘩、油果子、烤饼之类,让我们边喝奶茶边品尝。
不一会儿,穿着绣花裙裳、扎着辨子的帕提曼进来了,用生涩的汉语向我们问好,我们回以“雅克斯”。在灯光炉火的映衬下,我见她鹅蛋型的脸蛋呈暗红色,一双明亮的大眼,不缺少女的妩媚。
哈达尔一见女儿进来,便从墙上取下冬不拉弹奏起来。和着琴声,帕提曼翩翩起舞,博得我们阵阵掌声。主人弹毕舞罢,哈达尔便示意女儿请客人们唱歌。众人推我首唱。
为博主人高兴,我用汉语唱起了非常流行的哈萨克民歌《美丽的姑娘》。我一唱,帕提曼一边伴舞,哈达尔也拨响琴弦。
美丽的姑娘见过万千,独有你最可爱。
你像冲出朝霞的太阳,无比的新鲜,姑娘呀!
把你的容貌比作鲜花,你比鲜花还艳。
世上多少人呀向你,望得脖子酸,姑娘呀!
你的舞姿轻盈妩媚,好像天上神仙。
只有最吉祥的日子,你才下凡,姑娘呀!
话儿从你嘴里吐出,就变得清甜。
你那流星似的双眼,能把海底穿,姑娘呀!
你像鱼儿生活在自由的水晶宫殿,姑娘呀!
又像夜莺歌唱在自由的青翠林园,姑娘呀!
歌声回荡在毡房,女主人也跟着手舞脚蹈起来。一曲歌罢,男主人便走出毡房,去羊圈抓羊宰羊去了。
当时,哈族牧民放的羊,属公私合营。羊群百分之八十以上属公家,自留羊不到羊群五分之一。招待贵宾才宰羊。
毡房内,继续歌舞升平。
这时,女主人在火上架起大锅,准备煮羊肉。约一刻工夫,男主人便将宰的羊大卸八块,放在锅里煮了起来。女主人待锅内的汤开后,用一把勺子把汤舀起来再倒进去,一直不停。并非我们汉人说的“扬汤止沸”,而是“扬汤去腥”。这是手抓羊羔肉鲜美无比的诀窍。
哈达尔把肉放进锅里,洗了手,依旧拿起冬不拉来伴奏。唱歌以我为主,舞蹈是帕提曼独舞。为了配合哈达尔的伴奏,我尽量选哈族民歌唱,如《在那遥远的地方》《可爱的一朵玫瑰花》《燕子》《嘎俄师泰》等。
约半个小时左右,男主人放下乐器,取了一个大盆放在桌上,用洗手壶洗了手,也请客人净了手。他便从锅里将羊肉取来放进盆内,抽出一把快刀,将一块连骨肉抓在手中,像山西人削刀削面一样,将羊肉一块块削在盆内,用刀子先剁一块送到我的口边。我摆了摆手,将刀子及肉接过我的手中,先敬主人。
主人非常高兴,张开大口,将首块羊肉从刀上咬着进口中,迅速吞进肚内。然后,示意我们用手从盆内抓起削好的羊羔肉,在桌上放的一碗调了盐的热羊肉汤里蘸一下,吃起来真鲜真香,比驴肉嫩多了。
客人们只管从盆子里抓肉吃,主人则用刀边削肉、边自己也享用,主客人都吃得口角流油。眼看一只羊吃得所剩无多,我们才停止抓肉。女主人又给我们每人献上一碗羊汤。汤喝毕,女主人才将餐桌端在她那边,独自享用剩下的羊肉。
客人们喝罢羊肉汤,净了手,男主人又弹起冬不拉,我又唱了几首维吾尔歌曲,帕提曼又按节奏舞了起来。直至皓月当空,我们才告辞。
同伴们都走出了毡房,男主人却单独让我留下,说意犹未尽,让我留下再唱几首,一再夸我唱的歌“雅克斯”。我想,一人留下不便,同伴都说:“你又不打场,不妨客随主便。”
我站在门前,见同伴们走远,才又回到客位,给主人唱了几首四川民歌。直到主客都有了倦意,才停下,准备入睡。
哈族毡房不大,圆形,约二十五六平米。女主人将火熄灭后,安顿睡觉。睡觉的地方铺有毛毡,有棉被褥。用单子将卧室,隔为主卧、次卧和客卧。面对毡房门,最左侧为主卧,是哈达尔夫妇的地方;中间是帕提曼的地方;最右是客卧。我向主人道过晚安,脱掉外衣钻进被窝,久久不能入睡。月光从毡房天窗消失,主人夫妇酣声大作,我还在回味吃羊羔肉的享受,不知过了多久才迷迷糊糊入睡。
睡梦中,突然觉得有人钻进我被中,我被惊醒,正待开口,一只手捂住了我的口,一阵女性的体香加微膻味扑鼻而来。我睁开眼一看,正是帕提曼,赤身裸体,正要动手脱我的内衣。
我大惊,不知所措。旁边两米外正睡着她的父母,我完全没有思想准备,也不敢有非分之想。稍有动静,惊动了她的父母,岂不祸从天降!我连忙翻身裹紧被子,将她拒之被外。帕提曼硬掀开被子又钻了进来,如此再三,她终于知难而退。直到天明,我再未合眼。
天刚亮,男主人便去羊圈看羊,我随即起身,女主便生火煮奶茶,帕提曼起来将卧具整理好,叠在一起,对我不屑一顾。
我起床后便要立即回队,女主人奶茶已烧好,留我用早餐。我只得匆匆喝了一碗奶茶,告辞。出了毡房,哈达尔回来了,见我要回队,用汉语对我说:“小兄弟,欢迎再来唱歌。”并用右手伸出大拇指,一再说,“雅克斯,雅克斯。”
我走到离毡房约二百米处,帕提曼从后面追了上来,柳眉倒竖,对我说:“山金斗、山金斗!”(你,傻瓜!)
我知道,无知的我伤了她的心。早知如此,我不该来此。我真混!
第十四章 钟情怕到相思路
我到新疆奇台农村当了农民,新老社员对我都很亲近,队干部也信任我,让我当了记工员,每天九分固定工分,一年下来足有三千多工分。按当年每个工近三元计算,足可养活自己,尚有结余,再不受饥饿的煎熬。远离政治,远离官场,一个人悠哉游哉,夫复何求?
然而,人毕竟有别于其它动物。当吃饱了肚子之后,我便感到空虚寂寞。晚饭后,除给李复玉的儿子教英语一小时,夜深人静,辗转难眠。思念家乡,思念父母亲人,思念文瑞,思念当年同窗共读的学友……有时彻夜不能入睡。
为了解闷,我除了给重庆的父母弟妹写信外,也给在兰州大学攻读的郭启兰写信,倾诉我的乡愁。启兰是文瑞的好友,也理解我斩断情丝的苦衷。通过启兰,单线联系,既得到她的鼓励,她也转给我一些同学们的信息,总算未与世隔绝。
乡愁是什么?是千百年来流落异乡的游子对家乡,对父母,对爱人因眷恋而生的绵绵愁绪。尤其是面对天上的月圆月缺,触景生情,我便写下了《望月亮》一歌,表达乡愁。
望月亮,思故乡。乡思万里长。
甜不过,故乡的井水,
亲不过,年迈的爹娘。
两鬓苍苍,泪眼汪汪,
那就是盼儿的爹娘,
化作缺月,把儿凝望。
望月亮,思故乡。乡思万里长。
美不过故园的娇花,
爱不过,心上的姑娘。
圆圆脸庞,淡淡梳妆。
那就是等我的姑娘。
化作圆月,把我守望。
歌悱而不怨,哀而不伤。每当月夜,望着天上的月圆、月缺,我便于无人处仰天长歌,抒发我的乡愁。
但这歌唱得久了,乡愁依然萦绕胸怀。乡愁不仅是对父母、姑娘的眷恋,还应该有更多的情绪,亟待抒发。于是我又写了一首《思乡曲》:
故乡,美丽的故乡。
在那遥远的地方,
在那碧波荡漾的小湖旁。
朝霞,在百鸟歌中漫舞,
清泉,在绿树竹丛流淌。
柳岸金银浪,翠湖菱藕香。
春阳,染红了鲜花盛开的田庄,
秋月,听惯了乡亲们丰收的欢唱。
每当我思念着你——故乡,
在这异乡寂静的夜晚,
我的心啊,像大海波涛激荡。
故乡,亲爱的故乡,
有我成长的师友,
有我年迈慈祥的爹娘。
爹娘,儿日夜把你们思想,
师友,我时刻牢记心上。
儿时的竹马,少年痴狂。
青春曾闪耀过希望的火花,
理想鼓舞着我奔向远方。
每当我思念着你——故乡,
在这异乡明月的晚上,
我的心啊,飞回到你的身旁。
唱着这首深情的《思乡曲》,我波涛汹涌的心海,逐渐归于平静。
生产队秋收刚完,塘坊门大队决定利用冬闲,在碧流河口修建一座水库。正当十三个生产队的男女强劳力都要开赴工地之际,我突然收到兰州大学郭启兰的一封挂号信。
我忙拆封一看,只觉得天旋地转,差点晕过去。我勉强打起精神,把信审读再三,始终不相信我的眼睛,信中写道:
有权同学:近好!
昨接四川同学来信,通告一个非常不幸的消息,在雅安四川农学院读书的任运仙,从上高中起暗恋你多年,今年国庆期间在成都“大学生运动会”上听传言你从四川外语学院出走,不知所踪。回校后,任留遗书一封,投清衣江而死。消息准确,特来信相告。对此痴情女,应予沉痛悼念,并请节哀自重。
启兰  196O年10月20日
我的天啊!怎么会出此惨祸?一位花季年华、青春有为的女大学生,怎么会为我这个薄情落魄男子殉情?川农那么多优秀男生,哪个不比我强十倍百倍,偏寻此短见,走此不归路!
一桩桩往事浮上眼前,让我痛心,让我悔恨。

任运仙(中排左三)(1957年三八妇女节)

运仙是从古宋中学考上叙永高中的。给我的第一印象不错,中等身材,不胖不瘦。在女生中,虽比不上靳晓蓉儒雅、谢玉美娇丽、徐文瑞健美、陈务本端秀,确也是我班五朵金花之一。好运动,善跑,尤以短跑著称,多次代表我校参加县运动会,每次都载誉归来。
学习成绩应属中下,是我的同桌。三年中学习成绩提高较快,毕业时已属中上水平。她对我一直关心照顾,无微不至。我的衣服被褥,甚至内衣内裤,竟是她抢着洗,不避嫌。有一次她给我洗被单,调皮地问我:“被单上怎么画了些地图?”我脸烧心跳,装未听懂,掩了过去。
我心已他属,总把她对我的情意,当作是我对她学习帮助的回报,未作他想。
我上高二生病住院期间,她几乎每天都要抽时间到病床前照看我,星期天几乎整天守候在病床前,喂药、喂饭,异常殷勤。进入社会主义后粮食定量,她知我饭量大,主动要求分在我一桌。每桌三个女生,五个男生。几乎每次进餐,她都会把她的饭菜分给我三分之一。那正是长身体需要营养的时候,她和女同学们的慷慨,使我们男生都十分感动。
高中三年,每学期开学,她都会从家中带来些土特产送给我,我傻乎乎地来者不拒,尽情享受。此期间,好友黄传寿曾多次提醒我,运仙对我超出了友情,要我认真对待,不要脚踏两只船,误人误己。我辩解道:“运仙是聪明人,知我心有所属,岂能钟情于我?”
传寿总认为,文瑞远在泸州,泸州地大,人杰地灵,日久必生变,不如运仙可靠。我相信文瑞心如金石,绝不会见异思迁,移情别恋,婉言谢绝了传寿的好意。
1957年高考,我只报考北大,志在必得。在泸州考罢,回叙永已没有家,文瑞又在泸州集训,运仙便请传寿出面,邀我去古宋一游,等待通知。
我想,通知一到,各奔前程,天各一方,后会难期,不如趁此闲暇去古宋他们两家住些时日,略表谢忱。时值仲夏,天炎地热。我头戴草帽,一身夏衣,脚穿草鞋,背着一个装有洗漱用品和换洗衣服的背包,随传寿、运仙从泸州乘车去古宋。下车后,步行约四五里,才到运仙家。
运仙的家属城郊,临古宋河而居。瓦房数间,为四川农家式样,中为堂屋,挂有毛主席像。左右两侧厢房分别为卧室、厨房、库房。正对堂屋是一个院坝,有一条黄狗看家。我们到时,黄狗向着运仙跑来,汪汪两声,昂头摆尾,甚至仰卧在她身边,表示亲昵,对我和传寿两位生人也摆着尾巴似熟人一般亲近。传寿对运仙打趣说:“黄狗好灵,知道新姑爷造访,不敢乱咬。”运仙白了他一眼,我也怪传寿乱开黄腔,传寿只做了个鬼脸。
运仙的母亲不在家,只有一个十二三岁的弟弟出来迎接我们。卸下行囊,运仙安排我们盥洗罢,便要下厨。刚好,她母亲进城采购归来,运仙向她母亲作了介绍,我忙上前请安问候。这时我才知道,传寿之前曾是他家常客,还沾点亲,他叫运仙母亲为姨妈,是传寿母亲的结拜姐妹。
运仙的父亲是中共地下党员,1949年夏天被国民党杀害。她母亲是小学教师,虽是半老徐娘,一眼看出年轻时定是一位美人。和蔼可亲,身段硬朗。和我们见面后,便令运仙陪着我们,她下厨去了。
运仙告诉我,她还有一个姐姐,出嫁到离此不远的方家,已是一个三岁女儿的母亲。姐夫也是教师,平常经常来家照应母子,也颇孝顺。
不一会儿,运仙在堂屋安排桌椅,去厨房端来“开水”,与叙永稍有不同,是醪糟煮荷包蛋,运仙的弟弟也有份。吃罢开水,运仙打发弟弟赶快去请姐夫前来陪客,摆龙门阵。
运仙领着我们在房前屋后巡视了一番。院坝前是一个斜坡,约二百米便是滔滔的古宋河,碧波荡漾,清彻见底。左厢房后是一片竹林,房后是一座小山,有果树二十多棵,橘子树上挂着青青的尚未成熟的橘子。
另有几畦菜地,种有时蔬。运仙随手在瓜架子摘了三条青皮的黄瓜,每人一条,说可当水果吃,果然香脆可口。
巡视归来,运仙问我:“印象如何?”
我笑着回答:“环境清幽,是居家好地方。但无松菊,不如渊明隐士家。”
运仙辩道:“我妈是人民教师,传道、授业、解惑,从不想当隐士。”又反问我,“你想学陶潜吗?”
我不小心说了一句:“当今运动一个接一个,能学陶潜,亦是幸事。”
正说着,运仙弟娃领着一位眉目清秀,气度风雅不到三十岁的男子,到了院坝,见了我们,便高声说道:“贵客,稀客,幸会,幸会!”相互寒喧毕,堂屋内已摆上一桌丰盛的菜肴,延请入座。
运仙姐夫从行囊内取出两瓶“古宋大曲”来,运仙连忙去取酒杯。依次入座后,倒了三个满杯、两个半杯酒,各取所需。随即全体起立,先敬了女主人,运仙忙说:“谢谢二位同学光临寒舍,家母不胜酒力,随意;三位不妨量力而饮。”
女主人抿了一口,运仙也依样喝了小半口,我们三个大男人却一干而尽。
传寿酒刚下肚,便咳了起来,说:“我不会喝酒,今天勉为其难,见谅见谅!”
我幼读唐诗,醉心于李白“斗酒诗百篇”,常偷饮家中大人们的养生酒。上中学时,每逢星期天,郭朝毅同学常邀我们几个酒友去家中小酌,酒量日益养成。自信喝酒,虽不如杜甫《饮中八仙歌》中的左相李适之“饮如长鲸吸百川”般豪壮,但在酒桌上将一桌人放倒,不成问题。
因初到人家作客,必须自律,一杯酒下肚后,说道:“我们学生,平日不饮酒。今蒙主人美意,浅饮三杯作罢,如何?”
运仙忙打圆场,说:“酒宜少喝,微醺就好。饭后还要下河游泳,晚上姐夫还要去摸鱼享客。两瓶酒来日慢慢享用。”我忙赞同说:“好!”
桌上,菜品丰富多样:中间是一个大拼盘,由香肠、卤猪心、舌、肝、豆腐干、花生米拼凑而成,另有一盘口水鸡,一盘烤鸭;热菜有蒜苗炒腊肉,一笼粉蒸肉,一大盆排骨炖干豇豆,另有两盘炒时蔬,皆色香味俱佳。传寿每尝一菜皆夸“姨妈作的菜比泸州的稻香村还好”,主人则说:“好吃便多吃点。”
酒足饭饱后,运仙帮母亲撤去酒、菜,运仙姐夫陪我们在堂屋前石阶上拉开躺椅小休。河风阵阵,暑气渐消,我们都朦胧睡去。不知过了多久,运仙叫醒我们说,太阳偏西,此时下河游泳最好。
于是,我们四个男人去卧室换了泳裤,运仙换了内衣、短裤,一道下河。
我到河边浅水处,浇了河水在手腕、脚腕处拍下数十下,又在后颈处拍了十数下,才去深水处,运仙问我“为何?”我说:“这是泳前的准备动作,预防脚转筋。”运仙也照样做了。
河面约三十米宽,水流尚缓,河中心约两三米深。
初时,我们在浅水处打闹一番,打水仗,个个像落汤鸡一般,惹得哈哈大笑。之后便在河中游了起来。运仙自幼在河边长大,生性好动,上中学前便学会了游泳,蛙泳、自由泳皆行,却不仰泳,怕人笑话。
她的弟娃极善潜水,潜入水中,三四分钟才出水面换口气,又潜入水中。在我不经意间,好几次潜游到我身边,拉我入水中,我便和他比赛潜水,他终不是我的对手。
我们在河边游一会儿,便上岸坐在石头上晒一会儿太阳,如此反复多次,直到运仙母亲叫我们吃晚饭,才兴尽而返。
晚饭后,在院坝乘了一会儿凉,天已黑尽,没有月亮,繁星满天。约一个时辰后,小弟娃闹着姐夫下河摸鱼。我从不会摸鱼,便和传寿一起陪着运仙母女聊天。运仙母亲对我特别感兴趣,详细询问了解我的家庭情况,连汉高祖刘邦衣锦还乡吟咏《大风歌》之类都谈及了,夸我是皇室后裔,又力求上进,将来必是国家栋梁云云。幸是天黑,羞得我耳烧面热,几乎无地自容。
幸好,摸鱼的人回来,打破僵局。摸了大小六条鱼,每条足有一两斤,全是青波。女主人便要烧鲜鱼宵夜。我说晚饭太饱,让鱼儿多活一晚,明天再享用。于是,他们将鱼放进水缸养了起来。
小弟娃随姐夫去了后,我便提议趁早休息。我和传寿住一室,两张床,均有蚊帐。还未上床,传寿对我说:“看样子,我姨妈对你很满意。”
我说:“我又不是为相亲而来,我仅为三年运仙对我好,才来此逗留。恐不久,天各一方,再难相见,如此而已。”
传寿说:“人非木石,岂能无情?运仙如此对你,你真会心如铁石?”我无言以对。
在运仙家住了一个星期,待我如上宾,天天大鱼大肉好酒款待,五六年来从未享过如此口福。但酒宴虽好,必有散时。临别时,运仙母亲又送我两双布鞋,我道了谢;又叫运仙陪我去传寿家多玩几天。
传寿家在城内一条背街上,去时大门紧闭,父母外出去了,传寿自带有钥匙,开门后,便去厨房烧水,留我和运仙在客房叙话。
在她家时,运仙对我未有特别亲近的表示,到传寿家呆了两天,却有千言万语要向我倾诉,我只有耐心倾听。无非是回忆三年来的交往,感谢我对她的无私帮助;也提到她对我的倾慕之情,怨我总是呆若木鸡。
我对运仙表示:“你对我的好,我都铭记在心,你也知道,我心早有所属,她比你先到,占据了我的心,再容不下别人,请原谅。”运仙总是不依不饶。
传寿的父母亲都是中学教师,假期中被集中学习,搞反右斗争,一直没有回来。一日三餐,都是在附近餐馆用餐,由传寿付账。最初两天,运仙总是晚上回家,清早即来陪我。从第三天起,晚上不回去了,传寿只得把她安排在楼上的客房,我则和传寿同住一室。上楼去的楼梯是活动的,晚上运仙睡下,传寿便把楼梯藏了,不知何意。
在传寿家的几天,白天他陪着我和运仙,去城内外访名胜、游古刹,有时也去河边散步游泳。多半时间,他借故外出,将门反锁,留我们孤男寡女在家说古论今,让运仙好诉心曲。
几天来,我也渐渐被运仙的柔情蜜意所打动,我想,我与运仙虽不能成为恋人,但也应该适当给予安抚,以免太伤少女纯洁的心。
这天,吃罢午饭回来不久,传寿又说有事,运仙深情地望着我,约我去她的闺房叙话。传寿也怂恿我说:“楼上僻静,是说话的好地方。”
我便随运仙上了楼,进了她的卧室。不久,传寿出门,将大门反锁,不知去向。
我和运仙坐在床沿,皆沉默无言,但似乎听得见对方心跳。约一刻钟过去,运仙终于开口:“三年来,我对你的情意,天日可鉴,真的不能打动你的铁石心肠?文瑞再好,远在泸州。我却在你身边,把你当郎君一样侍候,我总认为近水楼台先得月,我早晚会得到你的心。谁知直到今日,你依然负我一片痴心。实话告诉你,今生今世,我的心里只有你,我的心只属于你,今生非你不嫁。不然,生又何益。”说罢,倒在我怀中掩面而泣。
我和文瑞几年相处,一直相敬如宾。她一直未在我面前说过如此推心置腹的情话,我也未越雷池半步,去亲过她、吻过她。而今面对如此青春焕发的多情少女,不免怦然心动,周身热血奔涌。便俯下身去,掰开她掩面的手,给了她几个热吻。
我先吻了她的前额、眉角,运仙闭上双目,我又吻干她的泪,吻她的双颊,吻她的红唇。运仙却用双手紧紧搂着我,享受这甜蜜的长长的初吻。我感到她的心快要跳出胸膛。
良久,我把她平放在床上,解她的上衣。她用双掌遮着她的秀脸,任我解衣,大有李煜与小周后幽会时“教郎恣意怜”的冲动。
当我轻轻而又急不可耐地解开她的上衣,我惊呆了。少女的体香让我陶醉,少女的酥胸,如凝脂、如软玉。一对乳峰如两只白色诱人醉人的乳鸽,两颗乳头如熟透的樱桃,红得发亮,真是秀色可餐。我两只手分握着两座乳峰,浑身如触电,情不自禁地把樱桃含入口中吮吸,感到运仙的玉体一阵颤动。
我的下体躁动起来,我便去解她的裤带想偷吃禁果。刚把裤带解开,我突然害怕起来,伊甸园的禁果可能是只苦果,我和运仙都是成年男女,若贪一晌之欢,一枪命中,怀上身孕,后果不堪设想。
我立即刹车,结上解开的裤带,扣上她上衣的纽扣,悄悄对运仙说:“我们不能一时冲动,偷吃禁果,自酿苦酒,到时悔恨一生。”
运仙却听不进去,认为我有意戏弄她。羞愧难当,放声大哭起来。我劝她,她总背对我,伤心不止。
我想,让她哭吧,哭够了,也许便想开了。我怕越劝她越哭得凶,又怕她的泪水把我的心泡软了,再干蠢事,便想下楼暂时避开她。
哪知,梯子不见了,早被传寿搬开了。我只得再回到床边,轻抚她的秀发,道一千声、一万声“对不起”。
好不容易天快黑了,传寿才回来,放回楼梯,让我们下楼去餐馆吃晚饭。我扶起运仙,她整理了一下乱发,便匆匆下楼,也不吃晚饭,径直回家去了。
传寿陪我去吃罢晚饭,我不放心,请传寿亲自去运仙家看一下,运仙是否平安到家。
约一个小时后,传寿回来说:“运仙一到家便倒在床头,蒙头大哭。姨妈问我出了何事?我说,没大事,可能牙齿咬了舌头,过后就好。”
我怕夜长梦多,第二天一早便告别传寿,乘车返回叙永。临行前,我取出运仙妈送给我的两双布鞋,请传寿代转回去。传寿认为不妥,恐运仙承受不起,生出大乱。我只得作罢。
运仙被雅安的四川农学院录取后,专门到叙永来看我。知我未被录取,她当着众多同学的面大哭大闹,骂老天瞎了眼。同学们都知道运仙喜欢我,她从叙永去雅安上学时,同学们都让我送她去车站。临别时,运仙对我说:“你亲过我,看过我的身体,今生便是我的郎君。不管你将来贫贱富贵,我等着你来娶我。”
一别三年有余,我认为她已经认了命、死了心。哪知,竟为我这个无为的薄情人殉情投江,真使我负罪深重,扼杀了一位痴情少女!
我忏悔,我痛苦,我无奈。心中似有万千条蜈蚣在撕咬我的心。我终于眼含血泪,奋笔疾书,草成一篇祭文,立了运仙灵位,向雅安方向沉痛祭悼。
文曰:
维公元196O年11月1日,薄情人刘某,谨备清酌瓜果之奠,祭于挚友运仙之灵前,吊之以文曰:
呜呼运仙,魂在何方?天寒地冻,北国冰霜。恶耗传来,日月无光。如遭雷殛,心摧肝伤。恨昔日之薄倖,惹今日之情殇;悲春花之早谢,哀痴女之夭亡。问苍天,情为何物?睹大地,沉默凄凉。虽秉烛焚香,谁知君在何处?纵捶胸顿足,难期魂现身旁。思前想后,寸断回肠。
呜呼运仙,魂断异乡。人生如梦,别恨悠长。三载同窗。互学互帮。平日为我,浆衣洗裳。放假归校,必有馈赏。我病逾月,朝夕探望,宽心解语,守候病床。为我祈祷,喂药煎汤。知我病去,喜泪盈眶。陪我煅炼,身体渐壮。共参劳卫,同获奖章。社会改造,粮食定量。知我胃大,腹有饥肠。为我节食,菜饭分享。此恩此情,山高水长。我视君如亲妹,君待我似祝梁。
呜呼运仙,痴心女郎。情由此生,祸由此酿。无古宋之浪游,情丝早断;有禁果之诱惑,未感偷尝。一别三秋,音讯渺茫,君上大学,前途无量。我遭风雨,流落边疆。昔浣纱之西子,犹进吴宫;今怀春之玉女,且愁潘郎?命运捉弄,君实痴狂。绝情绝望,愤而投江。屈子沉水,国破都亡;婉容投河,夫丧天良。君因我故,太欠思量。情蔽良知,殉前应思母养育深恩;书读圣贤,岂能弃报国凌云之想。
呜呼运仙,可去天堂?我罪深重,追悔难谅。天若有情,应降我无妄之灾;地若有知,应葬我恶土荒梁。泪已成冰,热血趋凉。此生长恨,来生补偿。君若有灵,常来梦乡。慰我寂寞,互慰凄凉。
哀哉,尚飨!
祭罢运仙,悲痛难平。偶然忆起清代大词人朱彝尊的《高阳台》一词。此词哀之深、痛之切,足可表达我对运仙悼念之情。若谱曲吟唱,可平复我悲痛之心。于是告假两天,用血泪谱成此曲(四十年后终于正式发表)。
高阳台(清·朱彝尊词)
吴江叶元礼,少日过流虹桥,有女子于楼上见而慕之,竟至病死。气方绝,适元礼复过其门。女子母以女临终之言告叶,叶入哭,女目始瞑。友人为作传,余记以词。(百年后,刘谱以曲,得传唱。)
桥影流虹,湖光映雪,画帘不卷春深。一寸横波,断肠人在楼阴。游丝不系羊车住,倩何人传语青禽?最难禁,倚遍雕阑,梦遍罗衾。
重来已是朝云散,怅明珠佩冷,紫玉烟沉。前度桃花,依然开满江浔。钟情怕到相思路,盼长堤草尽红心。动愁吟,碧落黄泉,两处谁寻。
终于,可将我满腔悲痛唱出来,受伤的心,日渐平复。
运仙,你在九泉之下,听见我的悲歌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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