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在古希腊——西方现代饮食文明之源的匆匆一瞥

我们常听说,西方精神文明之源在古希腊。这样一个诞生荷马、苏格拉底、柏拉图、亚里士多德的地方可以称得上是人杰地灵。甚至在后世我们还能听到这样一种说法,西方后世的大多数哲学,都是在为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做注脚。事实远不止如此,当代西方饮食的文明之源同样诞生在希腊。

公元前5世纪后,伴随着希波战争的胜利,希腊达到了版图上的巅峰。东至小亚细亚、西至南意大利的城邦们共同组成了古希腊。在这个黄金时代里,以雅典为代表的文明生活奠定了后世饮食系统的主要构成。从食物的结构,到主食和肉食的具体种类,甜品与消遣乃至调料及烹调方式,不论从哪里,我们都能看到现代西方世界的影子。

轴心时代吃什么?古希腊人的餐桌一览

以小麦为主食的传统希腊人,面包的雏形

荷马在«奥德赛»里称小麦和大麦是“人骨精髓”,面包用小麦早在公元前8000年就已经出现,但是直到公元前400年左右古希腊人才开始引入这一作物。古希腊人会用面粉做成各种各样的食物,有大麦粉做出的扁平面包,小麦粉做的白面包,还能加入蜂蜜、茴香籽、芝麻和果实制成各种各样的口味,或是蛋糕。单块的面包通常在泥质的平锅或瓦罐里烤出来,还有一种圆顶火炉被用于烘烤油饼和面包。穷人的主要食物是面包和油饼,肉食则是上流社会消费乃至敬神的祭品了。从此时开始,面包就在西方人的餐桌上长住了下去。

印有小麦的银币 520 BC

古希腊的吃播作家——阿切斯特拉图与鱼

阿切斯特拉图是一个特别的文学家,他的创作题材和当时那些热衷政治、社会生活的大哲学家、大戏剧家们不同。他有62篇诗传到后代,这些诗篇全都和吃有关,而其中大部分又都是写鱼。鲔鱼、鲱鱼、鳕鱼、箭鱼甚至乌贼,都是他的心头好。他还熟悉不同鱼类的品质、产地、分布多寡和捕获季节。他对这些鱼类的食用方式也保持了一种与现代日式、广式、地中海式饮食相近的食其原味的主张。因为鱼类不似肉贵,所以更容易被平民阶层接触,这位公元前4世纪的刺身爱好者,代表了整个西方文明解决温饱问题以前的重要一环。

鲜鱼 350–325 BC, Louvre

畜肉和禽肉,只有祭祀时才能吃到的奢侈品

禽肉和畜肉一类在古代由于生产力不足的缘故一般只有贵族才能享用,平民接触它们的渠道则是在祭祀之后。祭牲的生命被献给神明以后,肉会流向市场,所以祭礼之后便是古希腊人满足饕餮之欲的时候了。后来罗马人阿比休斯记述过源自希腊的鸡肉菜谱,其烹调方法和后世的烧鸡烤鸡很像,其中还有大量香料特质的皮水,看起来也是为了保持外皮的酥脆。想象一个有着面包、烧鸡、蔬菜沙拉、乳酪和饮品的餐桌,古希腊贵族吃的东西其实和现代西方家庭很接近。

献祭动物 510–500 BC, Louvre

节制与精致,是古希腊人小而确定的幸福

“芝士就是力量”,不喝奶的古希腊人

人类食用奶制品的历史很长,奶酪是古希腊人餐桌上的常客。和直接饮用牛羊奶的蒙古人不同,以雅典为代表的古希腊人只食用牛羊奶的加工制品,即奶酪。其它液体乳制品如酸奶一类他们也不饮用,在现代风靡全球的希腊酸奶的首次出现其实已经是很久以后的事情了。而黄油也仅在医疗方面有着少量的应用。因此喝牛羊奶在雅典人眼里是一种野蛮的行为,古希腊人对食物的精致要求可见一斑。

刨芝士的人 early 500 BC, Museum of Fine Arts, Boston

酒神精神里的酒,是掺了水的酒

古希腊人以好饮酒宴会闻名,上流社会的人们经常会因各种各样的理由大排筵宴,柏拉图的«会饮篇»就是以一次宴会为主体。蒸馏酒的工艺还要晚上好几百年才会出现,但是葡萄酒却早已登上了历史的舞台。尼采把古希腊精神概括为日神与酒神,在大多数人的想象中,其中酒神的形象气质多半包含一些酣畅淋漓、醉眼惺忪、玩世不恭的成分在。事实却并非如此,由于宴会是重要的社交场合,古希腊人对饮酒显得十分节制,苏格拉底多次因为饮酒纵欲批评阿尔西比亚斯。大多数古希腊人只喝掺了水的酒,并且斥责纯饮的色雷斯人为蛮族。节制,这个代表了现代餐饮文明精神的信条其实很早就出现在了古希腊。

古希腊金制酒杯

没有糖的日子里,他们喝蜂蜜

蔗糖由亚洲发明,很晚才传入欧洲,但这并不影响古希腊人享受甜美的滋味。希腊人在祭祀时向死者和诸神献上蜂蜜,女神和女祭司在希腊文里的尊称是melissa,这个单词也代表了“蜜蜂”。蜂蜜神秘又尊贵,很长一段时间人们都以为蜂蜜来自于天上,是神的赐予。罗马自然史学家老普林尼就曾经在自己的作品里猜测蜂蜜的本质,“蜂蜜来自空气……它秉持上天赋予它的本性,带来满心喜悦。”在这里,古人们和我们一样,也从舌尖上的甘美获得内心的欢愉。

Daughter of the Hive, by Lea Bradovich

继承古希腊衣钵的现代西方餐饮

古希腊人的正餐与现代西方餐饮结构上的相似

现代饮食文明以正餐为其核心,正餐的英译为“dinner”,即晚饭。可奇怪的是“dinner”本身的词源却是法语“disnar”,而这个法语词汇的含义却是早餐,这是为什么呢?实际上不论是传统的英国“dinner”也好,或是法国的“disnar”也好,指的都是在午间前后这么一段时间的正餐。随着历史的进程,“dinner”被赋予宴会的意义,在时间是后移,才成为了现代的晚餐,即正餐。所以传统意义上的早饭,和现代意义上早上吃的那个早饭,是有很大区别的。而正餐的源起就又可以追溯到古希腊了。

古希腊人一般一天吃两到三次,这几次都属于正餐。古希腊的贵族正餐标配是前菜、主菜与餐后点心。前菜包含鸡蛋、海胆、海蜇一类的食物,有时候还会呈现出沙拉类似的形式,有时候还会有一杯加过蜂蜜的葡萄酒。主食的肉类包括了鹿、鹦鹉、鸵鸟和红鹤,佐餐的调味料则有洋葱、蒜、枣等等。点心通常由蜂蜜和水果制成,他们有一种包着核桃和松子的“蜂蜜炸糕”,无花果、葡萄、石榴等也常常会出现。但是一般而言象征用餐结束的都会是一个熟苹果。因此后来有一句拉丁谚语叫“从蛋到苹果”,大概就像我们的从头到尾、由始到终一样。

从这里我们可以看出,古希腊人的饮食和现代西方的饮食有着完全相似的结构。随着这片欧洲大陆风云诡谲的变化,似乎这么一套饮食结构自有它生存的土壤,保持岿然不动。

油画里的古希腊菜贩

作为西方饮食文明标志的橄榄油

提到西餐我们好像又有一个很难放下的东西,那就是橄榄油。地中海沿岸的土壤是最适合油橄榄生存的土地之一。希腊克里特岛出产的橄榄油品质居于世界前列,而另外一个橄榄油重镇意大利的南部地区当时也在古希腊版图的囊括之下。橄榄树需要地中海地区充足的水资源以及温和的环境,我们可以说橄榄油正是从古希腊时代开始,一路流入现代西方家庭的餐盘中的。

有收获橄榄图案的花瓶 British museum

从酱料和香草看现代餐饮烹调方式对古希腊的继承

香草和酱料是西方饮食文化的独特烹调标志。

地中海的沿岸还是香草的故乡,古希腊人早就已经学会了把罗勒、百里香、迷迭香泡在橄榄油里用以增添食物的香味。几个世纪以后罗马人阿比休斯在书中记载过近百篇酱料的配方,其中不乏源自希腊的配方。其中有香芹、芸香、芫荽、大蒜经研钵碾碎再加入乳酪、橄榄油、黑醋制成的香草乳酪酱,还有胡椒、欧当归、芫荽、芹菜籽、蛋黄、蜂蜜、醋、葡萄酒、油和一种特制的利口缅鱼酱一起复合调制而成的塞馅乌贼蘸酱。一条清晰的脉络,贯穿了古今的西方饮食调味和酱料。从希腊到罗马,再经过漫长的中世纪,西方没有一套中国式的完备烹炒体系。香草与酱料一直紧紧伴生着以煎、煮、炸、烤为主的主流烹调方式。

产自希腊的各种香草

“千里莼羹,未下盐豉”,从古希腊流传至现代饮食文明的大原则

尽管古希腊人擅用香草与酱料,但事实上他们也有像阿切斯特拉图那样推崇原汁原味的食客。就像阿切斯特拉图认为鱼最好的吃法是趁新鲜带鳞吃一样,现代公认最好的牛排是不太需要过多的调料的,玫瑰盐、黑胡椒和一成熟才是高品级牛排的享用方法。现代西餐的那种多元化饮食和对食材新鲜度的最大程度维护原则也是可以追溯到古希腊的。

古希腊的食品出产决定了一种包括坚果、鱼肉、水果、橄榄油为主的轻食氛围。它在美味的同时代表了更低的身体负担和膳食均衡,地中海饮食早已接过了古希腊饮食的衣钵。而现代西餐的两支传统劲旅法餐与意餐都有着地中海饮食的影子。以“轻”为主,以减少身体负担为大原则的现代饮食文明追求,也深受古希腊饮食的影响。

古希腊盛器 500 BC,The Met Fifth Avenue

尾声

得天独厚的自然环境为古希腊带来了复杂又多元的食材,而极富生命力的饮食传承又在异国为我们验证了那句“民以食为天”。所以让我们想象这样一个情境,当泡过香草的橄榄油流入一份海胆苹果蔬菜沙拉;当一只腹中塞满羊乳酪的蜂蜜脆皮烤鸡被呈上餐桌;当一块躺在瓦罐里的蜂蜜茴香杏仁蛋糕被拾起;此时你的脑袋里又回荡着希波克拉底一本正经的声音“一天一苹果,疾病远离我”。我相信这个答案是不言自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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