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洪侠|来自记忆深处的陌生电话
手机忽然铃声大作,屏幕显示是陌生号码,地区是广州。接?还是不接?
拜社交媒体所赐,如今家人、亲友、同事间互相联系,早就不怎么直接拨打电话了。手机的通话功能,越来越像盲肠,只有疼痛时才记起它的存在。想想你偶尔还会接到谁的电话?一,骗子;二,银行业务推销员;三,快递小哥;四,因急事需要马上找到你的人;五,打错电话的人或曾经熟悉又已经陌生的人。
眼下正呼叫我的这个电话又是谁打的呢?现在接不接陌生电话都变成了一个两难选择:不接,怕错过与耽误;接呢,又怕骚扰与诈骗。曾几何时,手机通信是“现代符号”,这么快竟已堕落成“鸡肋”,可见世界果然已经“后现代”了。
不想那么多了,接!说时迟,那时快,手按通话键,一个男性声音立刻自广州空投到深圳:“我是王亮。我是王亮啊。王亮!”
王亮?王亮是谁?
他连说三遍自己的名字,可见他觉得这个名字很重要。可是,王亮是谁?我“啊”了一声,想假装想起了这个人,但这个念头还未找到支撑,电话那头又说:“你肯定不记得我了,咱们得二十五六年没见面了……。”谢天谢地,他给了我下台阶,我不用再虚情假意,赶紧顺势而为,连连感叹:“嗯,是,是是,是是是。”
不用猜啊想的了,反正也想不出,猜不到。二十多年没见面,这从何说起啊!
但是那个叫“王亮”的男人似乎有许多话要说。“你还记得吧,”他自顾自地说下去,“我是广西的。当时在钦州。那年我去深圳给公司搞珠宝拍卖会,你给策划的,送玫瑰什么的,都是你出的主意,效果很好……想起来了吧?”
“哈哈!”我干笑两声,表示意外与疑问:竟有此事?记得2004年4月,我曾经给深圳书城出主意,说凡在4·23世界读书日买书者,建议一律送玫瑰花一支。怎么?我这是自我抄袭?1990年代我已经玩过这个创意了?
我对这个“王亮”的兴趣大增。他来自九十年代,来自我的记忆深处。这记忆够深,深不可测,深得我竟然都模糊了那有玫瑰花镶嵌的岁月。于是,他提出见面,我未假思索就答应了。对我而言,“王亮是谁”虽然重要,二十五六年前我们究竟有过什么样的人生交集更重要。他仿佛是我记忆隧道里的一盏灯,不经意间忽然亮了一下,我很期待那些已经沉入记忆底层的人生画面,能因这个“王亮”而变得明亮起来。
就这样,王亮来到了深圳,坐到了我面前。
一见之下,我们相互之间,眼神皆略带惊讶,脑子高速运转,都想通过眼前这个老男人的脸,寻找记忆中二十五年前那个青年汉子的脸。我大惊小怪地说:“走在大街上认不出你啊。”王亮则会说话,“你的脸一点儿没变。”嘿嘿,鬼才会相信这话。
他说话的腔调,他笑的姿态,就像两块砖头,敲开了通往1990年代的记忆之门。果然我们是认识的,像王亮说的,“是一块儿混过的”。
我问:“我们怎么认识的?”
他答:“不知道啊!”
我问:“应该有人介绍啊。谁呢?”
他答:“真想不起来了。”
“我想起来了,你们当初是来深圳卖珠宝。”我说。
“对啊!“他哈哈一笑,“我们是南珠集团啊!”他又说:“你采访了我们公司的总裁刘文雄,报纸上发了稿子,刘总很高兴。你们俩聊得来。”
我又问:“那咱俩什么时间认识的呢?”
他摇头:“1996年吧,不对,1995年?”
然后聊那个时候的深圳,聊他隐约记得的一些与我有关的记忆,聊朋友、酒局与活动。聊到最后,还是有两个问题没有解决:一,我们是怎么认识的;二,我们究竟是哪年认识的。
这就是1990年代的深圳。一群天南海北的陌生人,不约而同来到此地,不知怎么就认识了,是不是同乡同学同单位都没关系,能一起做事就行。然后又是一番各奔东西,山高水长。多少年之后,若有心或有事,就试着联系联系,看看能否再见面。能再见,算有缘;见不着,也再正常不过。大家在相互没有手机的时代认识,二十五年后的重逢之路,从互联网搜索出发,然后打听手机号码。“不难,你的手机号码我没怎么费劲就问到了。”王亮笑嘻嘻地说,把手机伸过来,“加微信加微信。”
送走王亮,我不甘心记忆继续模糊,就去数据库查“南珠”,发现我确实写过一篇刘文雄的专访,发表时间是1994年5月6日。一个谜团解开了,我认识王亮一定是在1994年4月。至于另一个谜团——我们怎么认识的,仍是无从查起。
【我把当年写的专访附在下面。曾有人说我只会写随笔,不会写新闻。开玩笑!1982年初开始,我是在报界一路摸爬滚打写过来的,还有不会写的稿子?我只是有时候不屑于再“耍笔杆”罢了。当然,我写的新闻稿,随笔的味道越来越浓也是真的😄😄】
附:
南珠东来
——访广西南珠集团公司总裁刘文雄
【发表于1994年5月6日《深圳商报》】
本报记者 胡洪侠
坐在记者面前,刘文雄首先并不以他的南珠集团公司总裁的身份畅谈开拓深圳市场的战略;他首先进入了珍珠专家的角色,将珍珠的形成、特性、历史、价值一一道来。他很清楚:世人只知珍珠好,真识货者没几人。
对一般人来讲,珍珠是奇珍异宝,收藏佳品,观赏尤物;是保值的摇钱树,治病的救命丹,炫耀的富贵花。但对刘文雄来说,珍珠是他的事业,他的寄托,他生命的一部分。
当然,珍珠也是他的沧桑。
“十几年前,胡耀邦同志批示成立广西珍珠公司。我们担负起他交给我们的振兴南珠的重任。当时,我的头发是黑的,现在,你们看……
现在,他的头发白了,顶也渐渐地秃了。
刘文雄头发的由黑变白,是南珠公司资产由50万变成2个亿的一个见证,也是刘文雄成为全国少数民族优秀企业家、全国“五一”劳动奖章获得者的见证。
广西沿海出产的珍珠,素称南珠。它天生丽质,浑圆洁白,凝重细腻,晶莹夺目。而刘文雄麾下的南珠集团,则是中国目前规模最大的南珠科研、生产、加工、销售的综合性企业。刘文雄说,“南珠集团的年总产值近2亿元,年创利税超千万元;我们在国内外建立了自己的销售网络。”
但这个销售网络中没有深圳。
“所以”,刘文雄笑着说,“这次我们南珠集团要打入深圳市场,并借深圳这块宝地,拓展市场,招商引资,多方合作。”
他们要在深圳搞一个“中国首次珍珠专场拍卖会。”拍卖会由深圳市动产拍卖行承办,5月15日在文锦市场的拍卖厅举行。“我们实际上要以拍卖会的形式进入深圳市场。”刘文雄说。他们还要参加5月8日在深圳国际展览中心举行的第二届中国国际渔业展览会。他们还将以各种形式与深圳工商界进行广泛接触。这便是南珠集团的第一个“深圳战役”。为了打赢,他们把“压箱子底”的东西都拿了出来。
“这次拍卖的一百多件奇珍异宝中,有许多是我们珍藏已久的,起初真有点舍不得拿出来。”刘文雄说。
为了在展览会上能打动深圳人,他们甚至运来一座以珍珠镶嵌而成的仿古珍珠城。说起这座“城”,刘文雄的脸上闪烁着珍珠般的光泽。“我们这座珍珠城,耗用了304公斤珍珠,是30多名能工巧匠用一年时间制做出来的。它总面积55.48平方米,城墙高1.6米,城楼高3.08米,总造价100多万元……”
你们产“南珠”,难道别的地方还有北珠、东珠、西珠?
“有东珠、西珠。东珠在日本,西珠则产在欧洲。”刘文雄说。“论珍珠的质量,西珠不如东珠,东珠不如南珠,但论产量与加工能力,我们比北珠大得多,但还赶不上日本。所以南珠集团要多方寻求合作,以推动我国珠宝事业尽快发展。”
突然想起“合浦珠还”这一成语。《后汉书》上说,汉时,合浦那个地方不产谷实,但海里出珍珠。许多“郡守”极力搜刮,致使珍珠移往别处。后来,孟尝去当合浦太守。他制止搜刮,兴利除弊,使珍珠复还。合浦珍珠亦属南珠。不幸的是,孟尝之后,南珠又是命途多舛,遭劫无数。只是近十几年,“合浦”之名、“南珠”之誉才得以发扬光大。
刘文雄觉得振兴南珠还有许多事要做。而有些事,需要和深圳人一起做。于是,在他的指挥下,南珠终于东来深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