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到许多的人

晚自习的时候,想到独自生活在小城、年逾八旬的外婆,在走廊上给她打了个电话。
晚风轻轻地吹,对面公园暖黄色的路灯,温柔地浸润在夜色里。
照例跟她聊些无关痛痒的话题,来来去去无非是这几句:吃了吗/ 脚还痛吗/ 睡眠好吗/ 电视剧好看吗/ 我都好,就是工作有点忙……
像这样毫无新意、寥寥几句的通话,我好几天才打给她一次——而且常常是晚自习七八点钟的时候,我从教室走出来,看着头顶明晃晃的月色,于是想到她。
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很奇怪的,以前在广州,都是“错把他乡当故乡”,到了深圳,却再也找不到故乡的感觉了。
是啊,来了就是深圳人,没有根、浮萍般的深圳人。
跟外婆打电话的时候,有时会听到小区里的狗吠,甚至蛐蛐的声音,“嘶-嘶-嘶”,在电话那头喊得热烈。这时我就会轻轻地笑起来,想起读高中时,踩着星光走去学校上早自习,踏着月光回家继续伏案刷题的时光。
那个时候,分数、排名,还有班主任的目光,就是头等大事,除此以外,再无烦恼,真好。
但是我知道,如今我再也回不去那些时光了。只是在陪着许许多多的少男少女们,像没有尽头的循环一般,以过来人的身份,路过那些纯粹的时光——“你们毕业以后,一定会无比想念现在的时光的”,每每跟同学们说起这句,他们就“切”地一笑,当做耳边风。
我并不恼,遥想多年前,当我的班主任说起这句,我也是这种态度的。
很多时光,失去以后才追悔莫及,拥有时为什么不好好珍惜。
是在前两天,才猛然意识到,外婆是我,与母亲保有直接关联的最后一位老人了,她要是不在了,我与母亲的生物联结,好像就彻底断了。
这样一想就很难过,给她打电话的时候,又平添了几分愁绪。我永远遗憾,去年刚入职时因为工作太忙 ,按掉母亲打来的那些视频通话。
偶然想到很多事,胸口像被大石头压着,一阵阵发紧。
S这段时间一直守在长春的医院她母亲的病榻前,每天和我更新治疗情况,无数的心痛、难过、恐惧还有暗无天日的悲伤。
情绪原来真的是有记忆、能够被唤醒的,每读一条消息,就让我重温一遍小时候经历过的同种惊惶。
可是我,依然无能为力、无计可施,我只能断断续续地回复她,反复感叹,生活好难。
是的,一旦牵扯到生老病死,就觉得人生好难,此题无解。
我想到许多的人,那些心理上或者物理上离去的人,活着的人,死去的人,终归是不在了。
而就在刚刚,当我穿行在长长的走廊,那些生命里出现过的人,就像电影回放般在眼前重现,才突然意识到,大多数的人,我都只是“想到”,而不是“想念”。
大一的时候,读钱钟书先生的《围城》,里面有一段,就提到“想到”和“想念”的区别:
鸿渐想起唐晓芙和自己,心像火焰的舌头突跳而起,说:“想到你还是想你?我们一天要想到不知多少人,亲戚、朋友、仇人,以及不相干的见过面的人。真正想一个人,记挂着他,希望跟他接近,这少得很。人事太忙了,不许我们全神贯注,无间断地怀念一个人。我们一生对于最亲爱的人的想念,加起来恐怕不到一点钟,此外不过是念头在他身上瞥过,想到而已。”
忽而又想起曾经背过的这段话了,这让我无限悲伤,因为对于许多我很在乎的亲友,我“想到”他们的时间间隔,似乎越来越长了。
“一直以为爱的反义词是不爱,直到现在我才明白,爱的反义词是遗忘。”
“也许我们无力阻挡时间的流逝,我们也必将与家人与爱人生死相隔。但死并非生的对立面,而是作为生的一部分永存,人类的记忆,便是对灵魂的延续。”——《寻梦环游记》
在匆忙的凡尘琐事里,我想到许多的人,但这种念头只是蜻蜓点水般地划过,于是我又匆匆继续赶路,可我又好怕,终有一天,我会从“想到”变成“遗忘”。
——可能是不幸,也可能是幸运。我终会从沉沉的记忆里解脱。
最后祝福我亲爱的S,于她母亲,不是“想到”,也不是“想念”,而是“一直陪伴”。
Shine于学校办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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