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睢“铁三角”的全面瓦解:源起白起之死,关键在报恩方式出了错

春秋时代,范氏家族曾经在整个东周都享有盛誉。晋景公执政后,提拔士会担任中军主将,并让他兼任太傅,成为红极一时的重臣。因为士会被封范邑(今山东甄城东北六十里),以此后裔得氏,号称范氏。晋国长期称霸东周,范氏也愈发尊贵,多位范氏后人都担任过晋国正卿。

然而,盛极而衰。

虽然长期执掌晋国大权,范氏家风却堕落得极快。到士会曾孙士鞅之时,就以贪腐闻名于东周了。此后,范氏家族越来越不得人心。公元前490年,晋国大军攻陷柏人(今河北隆尧南),标志着范氏、中行氏在六卿的内斗中彻底失败,范氏家主士吉射被迫逃亡齐国。公元前458年,智、赵、韩、魏私分了范氏与中行氏的土地,完全摧毁了范氏、中行氏在晋国的政治根基。

虽然家族从此没落,可范氏后人还是顽强地生存了下来。

两百多年后,又一位范氏后人开始在历史舞台上崭露头角——他就是范睢。家境贫困的范睢回到三晋谋事,投靠了魏国中大夫须贾。不料在出使齐国时,因范睢受到齐王另眼相看而招来了须贾的猜忌。回到魏国后,须贾就诬告范睢私通齐国,让范睢差点被相国魏齐折磨致死。幸亏贿赂了魏齐手下以及好友郑安平的拯救,范睢才侥幸捡回了一条性命。后来经王稽引荐,范睢成为秦昭王座上宾,最终当上了秦国相国。

位极人臣之后,范睢不敢忘记过去的恩仇。他慷慨地散发家中财物,旧时一顿饭的恩情必要偿还,哪怕曾经互相瞪过眼的过节也必定要报复。曾经迫害过他的须贾、魏齐,一个被当众羞辱,另一个被秦人逼迫自杀。引荐过他的王稽,被范睢推荐作了秦国河东(治所在今山西夏县,辖区为今山西南部的广大地区)郡守;救过他命的郑安平,也受范睢推荐当上了秦国将军!范睢在朝廷中枢做相国,王稽是一方郡守,郑安平在军中领军打战,三人构成一个“铁三角”,成为秦国政坛上的一股强大势力。

能如此快意恩仇,经历了生死大难的范睢总算是熬出头了!


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祸福旦夕。

能快意恩仇确实是痛快,却让范睢性情也悄然发生了改变。

公元前260年9月,名将白起率秦军在长平(今山西高平)击溃了赵军,取得了这场秦战略决战的最终胜利。就在白起想一鼓作气攻破邯郸之时,策士苏代突然出现,劝说范睢放弃了趁胜追击。因为担心白起功业超过自己,范睢让秦国失去了灭赵的最佳时机。

从此,范睢与“战神”白起之间生出了嫌隙。

长平之战大约一年后,秦昭王决心再攻邯郸,白起却以时机错过为由强烈反对,并拒不上前线。后来秦军果然如白起所言在赵国屡屡受挫,范睢又趁机上下其手,将一代“战神”迫害致死!在秦国,无论是谁,不管他的功劳再大,只要得罪了范睢,都不会有好下场——这就是范睢快意恩仇的人生哲学!

虽然白起已死,可邯郸战局并未因此而扭转。亡国灭族的巨大压力下,赵人举国同心抵御外敌;再加上山东诸国也不愿秦国因此一家独大,纷纷大力支持赵国,更让战事陷入了胶着。就在这时,一个噩耗突然传来:参与攻赵的郑安平作战不力,被赵军围困后无路可走,竟然率二万秦军将士投降了敌人!

将军率部投降,这在秦国史上是少之又少。消息传出后,立刻震惊了整个东周!按照秦法,举荐别人做官不胜任,举荐人要连带获罪。由此,范睢也应被拘捕三族。但秦昭王此时对范睢还颇为倚重,生怕伤害到他,便在国中下令:“谁敢谈论郑安平投敌之事,就以郑安平之罪来惩罚他!”与此同时,秦昭王还特意对范睢增加了赏赐,以抚平他那颗惴惴不安的心。

在秦昭王鼎力支持下,范睢终于熬过了这一难关。不过,从此“铁三角”缺了一环,范睢在军中的势力陡然间削弱了。

可祸不单行,范睢的危难还未结束。

秦、赵大战,河东郡就成了支援秦军最为重要的前沿基地。王稽身为河东郡守,只要支援前方得力,就能轻松立功。这是为报答恩人,范睢特意提供的机会。为让王稽迅速站稳脚跟,秦昭王甚至还特许他三年不用汇报施政情况,以减少他的执政压力。

可机会来了,能不能把握得住,就要看个人能力了。


邯郸之战久拖不决,很快就过去了十七个月。因为作战屡屡受挫,秦国军中怨声四起,将士们对后勤补给也变得更加吹毛求疵了。作为最重要的后勤补给基地,河东郡自然也就撞在枪口上,听到的抱怨声也就更多。为此,王稽大为光火,屡屡对军中官吏严辞训斥。

这时,王稽手下一位名叫佚庄的人劝他说:“您为什么不赏赐那些军中官吏呢?”赏赐军中官吏就是收买人心,避免他们将战事不利的责任推到后勤上,对王稽的仕途造成不利影响。

但王稽可不是常人,背后有相国范睢作后盾;连“战神”白起都无法斗过范睢,如今秦军这班将官还能闹出什么风波?

所以,王稽丝毫不以为意:“我与大王之事,还轮不到别人来插嘴!”王稽以为,有范睢在,谁都无法扳倒他!

佚庄不以为然,继续苦口婆心地劝说:“不是这样的啊。对儿子来说,有些父命肯定得执行,可有些父命就未必行得通。父命说:'赶走你那宝贝老婆,卖掉你心爱的小妾’,这个父命肯定能做得到;可如果要说'不许去想念她们’,那么就肯定行不通。如今您虽然得到大王宠爱,再怎么都不会超过父子的亲情;军中官吏再怎么卑贱,毕竟是人言可畏。您难道没听说过'三人成虎’的故事?您大权在握,却长期歧视军中官吏,能保证他们口中无怨言吗?您又能拿军命堵住他们的嘴吗?众口要移动之物,就算是没有翅膀也可以飞起来!所以,还不如赏赐军中官吏,对他们以礼相待!”

自从范睢治死白起后,王稽对军中将官就多怀鄙视之心。因此,佚庄这番劝说,王稽根本就没有放在心上。王稽强硬的态度,让前方秦军将士都愤怒不已。怨气满腹的将士干脆把怒气都撒到了王稽身上,一回秦国就四处宣扬王稽与其副手杜挚与诸侯私通,背叛了秦国。

正被邯郸战事折磨得焦头烂额的秦昭王,听说后大怒,立刻抓捕了王稽,不分青红皂白就把他给处死了!两年前郑安平投敌,这次王稽又与诸侯勾结,这两位都是范睢“铁三角”的成员——秦昭王一时怒极,就想顺势杀了范睢!


自知生命受到威胁,范睢再也坐不住了,主动向秦昭王认罪:“下臣,原本是东方卑贱的下人,因得罪魏王才逃命来到了秦国。我没有任何诸侯的支助,更没有亲近的王侯朋友,是大王将我提拔,让我主管国家大事,天下人都知道是大王提携了我。如今我不幸与罪人相涉,如果大王明令处死我,这倒是向天下人昭示了大王的过错,难免为诸侯议论。下臣请赐药而死,并恩准以故相国的名义下葬,这样大王既没有饶恕下臣罪过,又可免去错误举荐的名声。”

范睢这话一出,秦昭王立即意识到,他俩还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公开处决范睢,那些国内外的政敌势必蠢蠢欲动,给自己带来无尽的麻烦。于是,秦昭王放过了范睢,依旧善待于他。

不过,“铁三角”中的两人出事,已经让范睢丢尽了脸面,威望全无。虽然还担任着相国,可范睢当初的雄心已完全丧失了。一次,秦昭王与范睢交谈,就说出了“现在武安君(即白起)已死,郑安平等人又叛敌,国内无良将、国外有强敌,我因此而忧虑”的话来。说出这话,秦昭王明显是在责怪范睢不作为。

从此,范睢更加坐立难安了。

燕人蔡泽听说了此事,连忙向西进入了秦国,公然宣称要夺走范睢相位。范睢听了,大为恼怒,派人召来了蔡泽,准备与他当面分个高下。不想,三言两语之间,蔡泽就以“物盛则衰”的道理将范睢说得心悦诚服,主动让出了相国之位。

回顾范睢一生,他人生最为高光的时刻,就是辱须贾、追杀魏齐,举荐重用王稽和郑安平——“一饭之德必偿,睚眦之怨必报”。可正当他习惯于快意恩仇之时,与名将白起产生过节却陡然间摧毁了他所拥有的一切。因为不听白起之计,秦国进攻邯郸陷入了僵局;恰恰因为邯郸之战的久拖不决,把范睢两位恩人推入了火坑——郑安平因此被迫投降了赵国,王稽又被前方将士口舌间接害死。范睢在秦国政坛构筑的“铁三角”,从此全面瓦解。


如果范睢没有与白起产生冲突,有了“战神”的鼎力协助,秦国东扩之路顺畅,郑安平和王稽因人成事,也许结局就不会那么悲惨了。人生就是如此奇妙,范睢除掉了威胁最大的政治对手时,殊不知也动摇了自身的政治根基!

如此说来,是白起之死诱发了范睢“铁三角”的全面瓦解吗?

恐怕更为关键的还是范睢的报恩方式出了错。郑安平原本就不是领军之才,王稽也不具备统领一郡的才干;可为了报恩,范睢却将两个不合适的人举荐到不合适的位置上,才有了“铁三角”全面瓦解之痛。即便邯郸之战不出事,谁能保证郑安平和王稽不会在其它战场上掉链子?

公元前255年,王稽被处死。随即范睢让位于蔡泽,不久后郁郁而终。(睡地虎秦墓竹简《编年记》)就在同一年,投降赵国的郑安平也去世了。(《史记·赵世家》)曾经的“铁三角”成员同一年先后去世,难道是老天注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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