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坊间对于《红楼梦》英文全译本的评论颇多,有说霍闵翁婿的好,有说杨戴夫妇的好,莫衷一是。近日读到赖慈芸教授序言里提到的一个故事,觉得有趣;而且也与我的看法相似。一直以为,文化传播中文化接触非常重要。有些国内名不见经传的作品,在海外拥趸者众,其中一个缘由就是因为文化接触。也一直以为,对于《红楼梦》英文全译本而言,不管是霍闵翁婿的译本,还是杨戴夫妇的译本,都是用心之译,各具特色,各有千秋而已。争论这个好,那个差,于事无补。要紧的是,他们用功之处在哪里,我们可以学习到什么。
多年前,我还是硕班研究生的时候,有一次轮到报告《红楼梦》的英译。我从图书馆借了一套三册的Dream of the Red Chamber,奇怪的是每一册的版权页都被撕掉了,根本不知道译者是谁。上课时,我先声明我不知道译者是谁,因为有某个没有公德心的读者把版权页撕掉了。没想到我的老师康士林教授(Professor Nicolas Koss)很淡定地说,“是我撕的。”我们全都大吃一惊,读书人居然会做出这样的事情,真是不可置信。但康老师解释说,书是戒严时期他带进台湾的,不把版权页撕掉的话,有被海关没收的风险。然后他告诉我们译者是杨宪益和他太太Gladys Yang(戴乃迭)。那是我第一次听到杨宪益这个名字。那是一九九〇年代初期,解严未久,那时也没有Google,我们对大陆的译者几乎一无所知。一九九三年春天,我们四个研究生随康老师到北京参访,北京外国语大学、中国翻译协会、外文局等单位都去了,走马看花。一天下午,康老师忽然说,带你们去见个老朋友。我们就这样去了杨宪益和戴乃迭的家。建筑灰沉沉的,他们小小的家分成两个单位,一边是卧室,一边是起居室,中间还隔着公用走廊,想来十分不便。但杨先生还直说,很好住了,看了真是有点不忍。戴乃迭那时已经不识人事,坐在边上似醒非醒,没有说话。杨先生却是一派老绅士模样,跟康老师开了一瓶洋酒,边喝边聊。我们称赞翻译《红楼梦》工程浩大,杨先生却挥挥手,说贾宝玉是个sissy,不合他的胃口。我们在北京买了不少字典,于是称赞大陆工具书比台湾齐全得多,杨先生又哼了一声,说中国没别的长处,就是人多。我们是在太生嫩了,不知杨先生是客气话还是真心话,只好乖乖闭嘴听他们老朋友叙旧。后来读了博士班,杨戴合译的作品成了我的研究材料之一,渐渐知道这有一面之缘的老先生老太太,竟然是名满天下的多产译者。但总还是有许多难解之处。......开始教书以后,有一次面试一位申请入学的美国学生。他本来在美国念的是古典语言学习,学的是希腊文和拉丁文,后来看了一本《红楼梦》英译本,大受感动,因此跑到台湾学中文。我当然就问了是哪一个译本,本来以为大概是企鹅文库的霍克思(David Hawkes)译本,想不到他说是杨宪益夫妇的译本。杨宪益夫妇译本,和霍克思、闵福德(John Minford)翁婿合译本,到底哪一个译本好,研究者众,论文也出了不少篇,甚至有人做成语料库比较。一般说来,杨氏译本忠实、霍闵译本流畅灵活大概是共识。但我无意在此比较译本得失,一来中文母语这毕竟不是他们的目标读者,译本原是给英文读者看的;再者我从初中开始看红楼,在看译本之前,中文原作已经看了多次,里面的诗词也能背几首,因此我不是很好的裁判者。但那位美国学生因为杨氏译本而学习中文,最终中文程度足以看《红楼梦》的原著,也在台湾读完翻译硕士,开始翻译台湾的小说,的确可以证明杨氏译本的价值。
来源:赖慈芸:“推荐序被糟蹋的一代译者”,范玮丽:《他翻译了整个中国——翻译家杨宪益与英籍太太Gladys的传奇爱情与人生》,台北:蔚蓝文化出版股份有限公司,2015年,第5-1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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