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陌生人(一)
路口,空着。
茵子的车蜗行在越来越闹的路上,单位到家步行十分钟而已,而茵子每天开车。万不得已要步行,她只顾低头走路,若在匆忙间遇见些半生不熟的人,总觉不自在。农村的路还没有划出机动车与非机动车道来。上下班高峰期自行车、电动车、汽车、行人……挤在路上水泄不通,电动车抓住一丁点的缝隙就穿行而过,自行车捺下串清脆的响铃就已滑向前了,行人总是行色匆匆,或有漂亮的姑娘踩着细高根的鞋款款而行,收获目光无数。只有汽车像只困兽趴在路中间动弹不得……磨擦碰撞了,客气的各自维修去了;非争个谁是谁非的,最终总要打个110;也有撒泼的……
热闹随着突然聚起的车流流进各家各户的厨房。路静了,宽了。
小镇发展得快,外来人口猛增,路都窄了。
路口一直会闹一点。不只是路口,还有一个水果摊。零时流动的水果摊。因天天在那,就成了固定的了。摊主是三十往上的男人,微胖,一口外地口音的普通话。他的水果买相好,摊又从早摆到晚上的路灯亮起,又占了金黄地段,周边的居民都买他的水果,上下班的人也顺道着从他那儿带些水果回家。他的生意做得随意轻松,像玩似的。从不吆喝,也不用目光招揽生意,躺在躺椅上玩手机,像在树下度假,顺便卖个水果。顾客来了,问一句:这怎么卖?他歪过头来说了价,起身招呼顾客,只是手机继续玩着。顾客问一句,他就答一句。遇见讨价还价的,他丢一句:小本生意,没啥赚的。就不再多说。当他的货车水果摊围起了一圈人时,他放下手机,过称一袋袋水果,收钱。
茵子路过路口,习惯看看这个水果摊。若有一天路口空着,茵子会好奇,出了事了吗?摊位又在了,茵子会下意识的松一口气。
茵子也在那摊位买水果,路口很空的时候,将车停靠在桥边。
一货车的各色水果看了个遍,指着芒果问:老板,这怎么卖。
“六块”。
“好吃吗?”
“包甜。”
茵子觉得这样的问答像走流程一样无聊。
“那你帮我挑几个”。茵子从不自己选水果,她怕选。摊主放下手机,扯下个袋子,三下两下的就挑了四五个,一提起袋子晃在她眼前问:够吗?茵子“嗯”了一声,扫了个码,走了。
后来,茵子常在路口的水果摊买水果,方便。时间一久,茵子就不下车了,摇下车窗,喊一声:“小伙子,帮我挑点小蕃茄”。那男人笑着应了声:“好嘞!”过了称放进车来,把塑料盒上支付码也递了进来。
茵子也开玩笑似的还过价,摊主说:“姐,我卖得真不贵。那给你掐去个零头吧”。以后的零头就全掐去了。
一次,茵子称了水果,付得现金得找零。摊主一指钱盒子说:你自己找零。茵子一惊:你就不怕多拿了钱吗?摊主笑说:不会,我识得人。
时间久了,茵子觉得那水果摊像路边的树似的长在那儿了。
路口也时常会出现一大卡车一大卡的水果,喇叭里叫卖得像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人全涌到大卡车那去了。小货车水果摊无人问津,显得很寒酸。他就玩他的手机,或走向大卡车聊会天,像老相识一样。
一个有着鹰一样冷峻眼光,皮肤粗黑的卖花女人,将她的花摊位停在他的摊边上。那女人可能跟他很熟识了,一刻不停的说着。说什么你这男人没用,三十大几了还没生个孩子 ;又说当心老婆跟你离了,你老婆说要跟你离了……他也不恼,只是听着笑着……
男人的女人也是卖水果的,在镇上卖。茵子见过那女人,小个子,模样端正,一张生意嘴,茵子抵不住她的推销,买了大袋小袋很多袋的水果,来不及吃,坏了。以后只要见了那女人守摊,茵子就不再买水果了。
年底了,小镇静了很多,路口的摊也不见了。奔波在外的人都回家过年去了,不用再说着地方腔的普通话了。不用奔波,只要吃吃喝喝睡大觉了。
疫情也来了。武汉封城了,村村落落的路都堵上了。抢口罩,抢物资了。现实版的《鼠疫》,只是更可怖。全国捺下了“暂停键”,暂停之下无边恐慌。
假期拉长了又拉,长到每个人都疯狂想去上班。茵子忙了近两个月的疫情上报。开车在路上,路空落落的。树自顾自的抽新长叶、开花。开出了一片寂寞的春。
疫情这只凶猛的恶兽终于控制住了。只是控制,不是降服。路上的人多了起来。路又闹起来了。
只是路口,空着。
春花开始谢了。路口,还空着。
茵子想象着,路口的摊位重又回来时。她一定要说一声:哎,你回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