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上的一只叫花鸡
叫化鸡,传说是常熟虞山的一位叫花子偶得一只鸡,在没有炊具、没有调料的情景下,将鸡杀死并包裹上黄泥,在火中烤熟,发现意外的美味。现在在杭州著名的旅游景点“楼外楼”龙井虾仁,西湖醋鱼,叫花鸡,并称三大名菜,当然这个说法还有不同版本,如东坡肉、炸响铃、片儿川等等。这个套路的故事我们中国人当然不陌生,类似的版本还有佛跳墙、珍珠翡翠白玉汤等。
中国人最熟悉的叫花鸡故事,是金庸版的。
关于叫花鸡,金庸在《射雕英雄传》中如此写道:
小睡片刻,天边渐白,江边农家小屋中一只公鸡振吭长鸣。黄蓉打了个呵欠醒来,说道:“好饿!”发足往小屋奔去,不一刻腋下已夹了一只肥大公鸡回来,笑道:“咱们走远些,别让主人瞧见。”两人向东行了里许,小红马乖乖的自后跟来。黄蓉用峨嵋钢刺剖了公鸡肚子,将内脏洗剥干净,却不拔毛,用水和了一团泥裹住鸡外,生火烤了起来。烤得一会,泥中透出甜香,待得湿泥干透,剥去干泥,鸡毛随泥而落,鸡肉白嫩,浓香扑鼻。
黄蓉正要将鸡撕开,身后忽然有人说道:“撕作三份,鸡屁股给我。”两人都吃了一惊,怎地背后有人掩来,竟然毫无知觉,急忙回头,只见说话的是个中年乞丐。这人一张长方脸,颏下微须,粗手大脚,身上衣服东一块西一块的打满了补钉,却洗得干干净净,手里拿着一根绿竹杖,莹碧如玉,背上负着个朱红漆的大葫芦,脸上一副馋涎欲滴的模样,神情猴急,似乎若不将鸡屁股给他,就要伸手抢夺了。郭、黄两人尚未回答,他已大马金刀的坐在对面,取过背上葫芦,拔开塞子,酒香四溢。他骨嘟骨嘟的喝了几口,把葫芦递给郭靖,道:“娃娃,你喝。”郭靖心想此人好生无礼,但见他行动奇特,心知有异,不敢怠慢,说道:“我不喝酒,您老人家喝罢。”言下甚是恭谨。那乞丐向黄蓉道:“女娃娃,你喝不喝?”
黄蓉摇了摇头,突然见他握住葫芦的右手只有四根手指,一根食指齐掌而缺,心中一凛,想起了当日在客店窗外听丘处机、王处一所说的九指神丐之事,心想:“难道今日机缘巧合,逢上了前辈高人?且探探他口风再说。”见他望着自己手中的肥鸡,喉头一动一动,口吞馋诞,心里暗笑,当下撕下半只,果然连着鸡屁股一起给了他。
那乞丐大喜,夹手夺过,风卷残云的吃得干干净净,一面吃,一面不住赞美:“妙极,妙极,连我叫化祖宗,也整治不出这般了不起的叫化鸡。”黄蓉微微一笑,把手里剩下的半边鸡也递给了他。那乞丐谦道:“那怎么成?你们两个娃娃自己还没吃。”他口中客气,却早伸手接过,片刻间又吃得只剩几根鸡骨。他拍了拍肚皮,叫道:“肚皮啊肚皮,这样好吃的鸡,很少下过肚吧?”黄蓉噗哧一笑,说道:“小女子偶尔烧得叫化鸡一只,得入叫化祖宗的尊肚,真是荣幸之至。”
从烧法到吃法,简单粗暴接地气,符合丐帮帮主洪七公的江湖形象。
金庸先生是浙江海宁人,住在香港,依然喜欢家乡味道,“天香楼”杭州菜是他在香港的最爱。每次去,都叫老伙计外号小宁波的过来点菜,老先生如数家珍:马兰头、鸭舌、酱鸭为前菜,接着是烟熏黄鱼,或熏田鸡腿、炸鳝背、咸肉塌菜、龙井虾仁、西湖醋鱼、东坡肉、富贵鸡、云吞鸭汤。哦对了,这里的富贵鸡,就是“雅训”的叫花鸡。
只是可惜在电视剧中降龙十八掌被拍成了扩胸运动,小说里一道道美味被周公子的公鸭嗓娓娓道来,显得那么没有食欲。对金庸江湖的向往,在某些地方变通为为了提振旅游而搞的射雕宴,“鸳鸯五珍脍”、“玉笛谁家听落梅”、“二十四桥明月夜”、“七公叫花鸡”、“好逑汤”、“桃岛银丝卷”、“华山雪耳羹”云云。
金庸先生的好友,香港著名美食家蔡澜曾和著名餐厅镛记酒家联手研制过“射雕宴”,其中“二十四桥明月夜”是一道豆腐菜式,厨师完全按照小说内的描述进行烹饪:先在全只干火腿上挖出24个圆孔;再将豆腐削成24个小球并放入圆孔内,扎住火腿再蒸熟,让火腿鲜味融入豆腐中,吃时火腿弃之不食。不过蔡先生是新加坡人,祖籍潮州,对金先生的浙江味可能理解的不够深刻,浙江金华是中国著名的火腿产地,豆腐和火腿的组合本是寻常吃法,可蒸、可汤、可炖、可烧,浙江人务实,金先生出身名门望族,诗礼传家,是断然做不出“火腿弃之不食”这种事情的。
二十四桥明月夜
电视剧是比小说更通俗的表达载体,举例来说:东邪,琴棋书画天文地理无不精深,原著中这个人物是照着魏晋狂士的形象来写的,电视剧当然没有那么多篇幅来表现这些细节。
中国文化自宋以来重文轻武,古时上朝,文官居右、武官居左,是因为左凶右吉,左为凶煞之位,“武者不详”。明清两朝,中国是禁武的,这六百年间始终有教团起义作乱,白莲教、明教、八卦教等。今天的梅花拳、形意拳当年就被乾隆皇帝灭过。
如果有别有用心者,将小说里的无常丹、辟犀地龙丸之类开发成药品,那就不是好吃不好吃的问题了。
回到本文开头说的叫花鸡,某年在杭州西湖边的楼外楼,当地友人请客,叫花鸡自然在列,由服务员推着小车送至桌边,一个焦黑的大面包(替代了黄泥),服务员用木槌敲开,漏出里面用荷叶包裹的鸡,鸡肚子里大概还塞了些香菇之类的配菜,入口一尝,肉质极粗,显然此鸡并非童子,咸,隐隐还有一点酸,想来是用的酱油不够好的缘故。友人的儿子年方九岁,眉清目秀,老练地给自己要了一碗片儿川,安静地边吃边看我们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样子,大概就是,呃,我在王府井全聚德请第一次来北京的外省朋友吃烤鸭的那副样子。
杭州西湖畔的楼外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