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有多远?

文/温佛佳

在这个被鸟儿啁啾闹醒的清晨,我竟异常清晰地,记起一个地方来。

北京三里屯附近一家叫“橡木桶”的酒吧。

多年前,某个落雨的秋日,我和白诗颖坐在酒吧间,曾谈起过关于永远的话题。

那天,失恋的白诗颖刚从爱尔兰回国。

我俩有一搭没一搭地喝着加了冰块的威士忌,她就一直变着样儿在问我,要是以后和一个男人结婚,是选择一个彼此相爱的呢,还是选择一个他爱你比你爱他更厉害的呢,还是选择你爱他比他爱你更厉害的呢?

“当然,你肯定选择彼此相爱的,你们就是彼此相爱。”

还没等我开口,白诗颖便又替我回答。

那当儿,我还处在热恋里,甜蜜得厉害。

L告诉我,除非有一天地球爆炸,否则,他的心永远如一。

他说不来“山无棱,天地合,乃敢与君绝”之类的文艺话。

但,意思大抵如此了。

我也信了。

我回问白诗颖,那么,你会选择什么样的呢?

她支吾了好半天,也许,也许我得选择我爱他比他爱我更……更……便没再往下说。

是在分开了这么多年后,在我领教了人情的冷暖、自私与贪婪后,我才异常地想念并心疼起了白诗颖。

我也才猛然意识到,我的傻白诗颖,从一开始就给自己制定了低标准,一个忘我的、为他人付出的、让人有点心酸的低标准。

她仿佛早就有一种预感,这世上的男人对她的爱意永远也赶不上她对他们的痴情。

被伤得遍体鳞伤之后,他嫁给了一位离异带着孩子的大他15岁的男人。

“为什么?”我怒不可遏。

“因为那个小孩太可怜,需要人疼爱。再说,他也保证的,会永远对我好。”她回答。

“永远!永远!永远究竟能有多远?”我怒火难熄。

我愤怒,不是因为她的先生是二婚,而是因为我分明见过,那个男人在高速公路上喝令白诗颖下车,让她穿着高跟鞋走了足足一个小时才回到家。

事后,白诗颖抱歉地给我解释,都是她自己的错哩,哪里能够在男人心情不好的时候,说丧气话呢。

白诗颖谈过4次恋爱,均以失败收场,她的善良是她起初被爱的资本,却也成了男人们后来伤她的理由。

她却从未恨过他们,甚而不舍得说半句他们的坏话。

恨他们做什么呀?

她说。

哪有永远的恨。

她说。

白诗颖穿上婚纱那天,我躲在街心公园法国梧桐的树荫里,哭了整整两个小时。

然后,L过来了,在我身旁坐下,让我靠在他坚实的肩膀上。

然后,我问他。

你喜欢我吗?

当然。

你会对我好吗?

当然。

他侧过头,拉起我的手。

当然,傻瓜,我会对你好,愿意对你好,愿意永远疼你,愿意永远爱你。

可是,永远,究竟有多远?

L没再说话,只是温柔而用力地拥抱了我。

是在他爱上了别的女孩和我摊牌之后,他才坦诚地告诉我,那天,他心烦意乱,其实也并无答案。

永远,是个太纯粹的词儿,他深知自己的灵魂配不上这词儿的干净,或者说,这世上,配得起这个词儿的人,是少之又少的。

永远有多远?谁知道?谁又真地在乎?

他说。

承诺,可是这世界上最脆弱的东西,甚至比玻璃都还要脆。

因着他的这份不虚伪、这份不做作,我竟原谅了他的所有背叛。

被真相伤害,总要强过比被谎言欺骗。

上大学那会,特爱读铁凝的小说。

她的中长篇小说,每篇,也都是读过了的。

昨晚,在书屋无心复习一个月后的心理咨询师考试,便沿着书架,漫无目的地翻看陈列的书。

突然就看到了《永远有多远》,铁凝的中篇小说代表作。

这本书,大一那会儿,我就读过。

读它时,还是个十七岁的小丫头片子。

十一年后,再读,便也有了全新的认识与感悟。

少不更事时,读书,是读故事情节;岁月荏苒后,看书,是悟人生道理。

看完小说,我便突然记起了白诗颖当年在婚礼上对我说的话。

“我不知道如何给你解释,雅雅。你也爱读铁凝不是,我总觉得自己就是她笔下的白大省。既然你也喜欢白大省那个形象,或许能理解我的决定才好。”

被怒火冲昏头脑的我,没听完她解释完,就甩门而去。

那时,我并未真正听进去诗颖的话,将她与白大省联系起来。

直到昨晚。

直到昨晚,我才读懂了白诗颖的高贵。

我想念白诗颖,就在敲打这些文字的当下,失心疯一般地想念。

我多想赶紧回到她身边,对她说一句,对不起,我懂她。

只是,我却早已没了她的消息。

《永远有多远》里,郭宏对女主人公白大省说,你是好人,你永远不可能成为另一种人。

白大省说,她如果拒绝了任何有苦难的人,她的良心就会永远不安。

于是,她选择原谅所有哪怕伤害过她的人。

这就是白大省,这又何尝不是白诗颖。

永远都不会改变本色的白诗颖,永远以仁义为底色的白诗颖,永远以普世的柔情接纳、包容、的白诗颖。

她就像一面镜子,照出了多少人性的丑恶,又像习习春风,融出了多少人心里冻结的爱。

L说,他自己的灵魂,配不上永远这个词的干净,实际上,能够配上这个词儿的人,少之又少。

就在昨晚,我突然明白,被外人当作傻瓜的白诗颖,她就配得起。

而且,绰绰有余。

曾子说,仁以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后已,不亦远乎?

真正高贵之人,应该具有坚毅宏大的品格,把仁义道德作为人生的使命,为此奋斗终生。

在她们死后,依然生生不息,永远就是这么远!

而立将近,我竟才读懂了白大省,竟才读懂了白诗颖。

对此,我羞愧难当。

我想起了那个阳光明媚的清晨,在B市的街心公园。

L还在我身边,他替我用手绢擦干眼泪。

我问他,你会爱我吗?

他回答,当然。

你会爱我多久?

我会永远爱你。

可是,永远有多远?

阳光透过高大的梧桐树叶漏下来,在L俊朗的脸颊上跳动。

星星一般的。

他没有回答我。

只是现而今,我全部懂了。

伴随光阴流逝,一切物质层面的东西,都终将飞灰烟灭、消散了去。唯有精神层面的东西,它们才有可能镌刻成美好的永恒。

比如善良,比如宽容,比如坚毅,再比如我们誓死捍卫过的爱情。

虽然那个爱我之人,已是物换星移,但爱其实并未死去。而是以新旧叠加的方式,沉淀进了我们的灵魂里。

所以,你看,永远就是这么远。

所以,你看,我爱你,也可以到永远。

所以,你说,永远,究竟有多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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