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隙碎笔 | 突然好想你——乌鲁木齐
第一次去乌鲁木齐是清明时节,南方早已是草长莺飞的时节,乌鲁木齐却还是隆冬时节。入夜,万籁俱寂,下起了鹅毛大雪,我独自倚在暖气包裹的窗棂下看外面的街道,很亮,也许是皑皑白雪的反照,没有人,只有矗立的楼宇。清晨,我看见了奇特的“风吹雪”,整条大街雪花纷纭,那些雪是从地上下到了天上。
——选自肖绍国散文集《向语而生》
那一年,南方已是清明时节。母亲早已将艾草凉洗干净,用自家的擀面杖磨细后和进雪白的糯米粉,揉将成一团硕大的青色的米团,然后,从大的米团上扯下一个个更小的青色的米团以备用。
刚爆炒出的雪菜笋丝发出诱人的香气,被母亲熟练地裹进米团中,不一会儿,托盘上摆满了一排排整齐的状如青色的寿桃型的清明团子,乐得女儿连连拿起相机给它们拍照。
当一锅散发着艾草和糯米香味的团子出锅的时候,满屋子里的人像是挣脱了墙壁的束缚而奔跑在青青的田野上,远方就是一大片脆绿脆绿的艾草。
吃过母亲做的青团子,我心里惦记起在那个世界的父亲,父亲走后的这些年,我一直将清明作为一个赎心的节点,带着对父亲深深的思念和怀温来到他的坟前,烧一堆纸钱,削平坟前的剪竹,扫去墓碑下的枯叶,揪一块新泥做坟的帽子,静静地想他。
他给了我太多的爱,背着我过河,去外河抓鱼,没日没夜地把自己浸在水中,以鱼为伴,为家里生活而劳作,可惜害下不治之症。走了九年,坟上青青成竹。
吃过清明的团子,扫过父亲的墓地,我即将出发,去一个遥远的地方——乌鲁木齐。之前并不了解她,只知道这座城市几乎在祖国版图的最西边,很遥远很遥远。
飞机平稳地在云层中穿行,偶尔也有一架飞机从相隔不远的平行航道飞快地迎面驶过,可惜两架飞机里的人们来不及打个招呼,就各自呼啸而过。凌晨,当飞机降落在地窝堡国际机场的时候,我与乌鲁木齐有了第一次亲密接触。
沿着机场高速往城里进发,沿途高大的立交桥和闪烁的霓虹灯,让我恍若步入江南的大街。当晚入住乌鲁木齐市委党校,满屋子的暖气让我这个南方人皮肤发干,口干舌燥,不停地从床上爬起来喝白开水。
我掀起窗帘,啊,天地间竟然下起了鹅毛大雪,这让我一个南方人惊奇不已。要知道清明时节的南方早已是草长莺飞了,人们都已经脱掉了厚厚的冬装,草地是满眼的绿色,孩儿们已经在上面打滚儿了。
可乌鲁木齐的夜晚,在雪的飞扬中,显得如此神秘。街道两旁的灰色建筑静默,像是在接受穆斯林的洗礼,凌晨时分,空旷的街道没有一个人,只有漫天的雪花固执地下着。
我从温暖的屋子朝外面看着,是一种惬意而又新鲜的感受,内心被这浓郁的西域街景吸引,久久不愿躺下。
清晨,我裹着单薄的风衣,穿过党校的小径去食堂,小径上积起了厚厚的一层白雪,我仔细辨认那些白雪,发现那些雪跟南方的雪不一样。
这里的雪是粉末状的,像面粉,很难捏成一个球;而南方的雪则水哒哒的黏在一起,很容易捏成一个雪团。走进课堂,我给孩子们上《冬阳·童年·骆驼队》,孩子是乌鲁木齐三小的孩子,课堂让我记忆犹新,孩子让我刮目相看。
当我通过情境的创设把课堂推向高潮的时候,孩子们嫣然一笑,和着文字,一起跳进文本的大海里撒欢,那一课,使得我对乌鲁木齐的孩子有了一个非常深刻的印象。
特别打动我的是孩子们的朗读,字正腔圆,入情入境,天然去雕饰,纯净比蓝天。我的语文人生由于新疆孩子的滋润,愈发醇香。
入夜,突然刮起了大风,风卷着面粉似的“雪粉”在空中飞扬,朋友告诉我,这就是“风吹雪”现象,内陆很少有这样的景象。
我们的汽车轮胎轧着雪粉,挡风玻璃前飞扬起细细的白色粉末,迷离中朝地窝堡机场进发,我以语文的名义完成了使命,即将回程。
乌鲁木齐,拥有即离别。
第二次去乌鲁木齐,南方是枫林尽染的深秋,乌鲁木齐早已是冬衣包裹。下了飞机,坐上友人的汽车,默默地看着两旁的街道,多了一份似曾相识的亲切。车厢里播放着熟悉的《我们新疆好地方》的旋律,六个小时的飞行疲惫荡然无存。拨通远在新疆和田的同乡的电话,话语在寒暄中带有几分感动。那个夜晚,寂静。
——选自肖绍国散文集《向语而生》
深秋的江南绝对是一个无比诗意的时节,枫树应该是这个地域最会打扮自己的树种,她们将满头的青发漂染成金黄色,在秋风的抚摸下显得更加楚楚动人。
林间铺满了枫树的树叶,那些金色的叶子铺盖着的下面,秋虫在诉说着一个又一个村落故事。当中国教育学会再次约请我赴乌鲁木齐讲课的短信送达时,我迟疑了良久。
因为,我实在是不能确定我是否已经从第一次远赴这座城市带给我惊奇中走了出来。对一座城市的向往,最好的距离就是——时间。有人用一生的时间向往一座城市,有人由于经常到达一座城市而变得麻木。
而对于我,乌鲁木齐,相隔几个月又要前往,我担心由于时间的短暂会打破这座城市带给我的最初的感觉。但,最终由于会议举办方的再三诚邀,我选择了再次飞往乌鲁木齐。
同样是空中的六小时的飞行,中途降落在甘肃大地,兰州城外莽原的崇山峻岭跟南方的群山浓郁迥然不同。
南方的群山是满目绿色,兰州城外的山峦则浑黄一体,群山的筋脉在空中俯瞰十分清晰,那些筋脉由于云雾的扯动好似巨龙的脊梁在天地间游走。当飞机再次起飞后,则又是漫长的云层中的穿梭。
天会彻底黑下来,你只能偶尔瞧见夜空中的星星和偶尔地面上一簇零星的光亮。这个时候,只能盼望乌鲁木齐快些来到。
同样是凌晨时分,飞机稳稳降落,拖着满身的疲倦再次踏上这片土地,以最快的速度钻进朋友的汽车,车厢里正在播放《咱们新疆好地方》的旋律,疲惫的身心瞬间被美妙的旋律感化。
好似这座城市所有的钢筋混凝土瞬间化作了气雾,天山脚下的草场一直延伸到这座城市的每个地方。乌鲁木齐,在维语里的意思就是肥美的草地。
第二天,同样是课堂,这次我带来的是《北京的春节》,当课堂的大幕徐徐拉开的时候,坐在面前的孩子给了我一个不小的惊喜,因为孩子们几乎是异口同声地叫了一声——肖老师。
我立刻意识到,这还是我第一次来乌鲁木齐上《冬阳·童年·骆驼队》的那帮孩子。我迅速地对视每一个孩子的目光,发现了那个在《冬阳》的课堂上淋漓尽致朗读林海音文字的女孩,她长大了许多,腼腆掩饰不了她纯净的美丽,还有她天籁般的嗓音。
又是一节酣畅淋漓的语文课,我以“春节”这一文化为符号,跨越千里,把文本中的儿童、课堂上的儿童、还有我这个大儿童牵连在一起,我们一起在课堂上笑呀、乐呀、读呀、写呀、议呀,生命中能与相隔几千里的孩子一起上课,而且不止一次上课,我以为这是神灵的安排。
第二天,本来想去看望在和田地区的同乡,他响应国家的号召,远离妻儿,从家乡来到新疆进行双语教师培训。
当我拨通他的电话的时候,我明显感觉到那不是一种普通的寒暄,他在电话那头显得激动,说:你来和田看我,机票我出。我一下子愣住了,怎么,新疆内部的城市也要飞?
一旁的朋友告诉我,新疆实在太大了,疆内城市之间的交通人们一般也选择飞机。由于我已经预定好回江南的机票,和田之行遂没有成行。
回家,远离哪怕只有三天,就想家了。
第三次去乌鲁木齐才真正是呼吸到这座城市的气息,一下飞机朋友将我领进一回民馆子,一碗热腾腾的羊骨汤和着蔬菜化解了长途飞行的疲惫。第二天为孩子们上课,汉族、维族、哈萨克族的孩子坐在一起,课堂十分真诚,孩子无比美好。傍晚十分来到市民广场,淋漓尽致地任西域夏风拂面,不远处雪山遥遥矗立。
——选自肖绍国散文集《向语而生》
今年盛夏,我正在呼伦贝尔大草原上策马奔驰,接到了友人的电话,友人受新疆师范大学之托,约请我前往乌鲁木齐“国培”班讲课。
我一时无语,乌鲁木齐,难道又要前往?这位友人其实是我的同门师妹,好像没有推辞的理由。夏日的江南,人们总会有几天被台风困扰,就在我准备动身第三次前往乌市的那几日,连续三个台风积聚在我的家乡。
我担心飞机能否起飞,又担心已经答应了师大,两难。就在杭州萧山国际机场当日宣布由于台风关闭的最后一班,我乘坐的南航飞机冲破云霄,波音巨大的引擎推力把台风远远地甩在了后面。
一下飞机,师大的老师将我领进一家回民馆子,一大盆干烧羊腿骨端上来,一小碗羊肉蔬菜汤放于面前,一根根烤肉散发出迷人的香味,民族餐,迅速化解了我飞行的倦意,一口热汤下肚,顿觉浑身的力量从血液里汩汩地泛出。
第二天的课,孩子们是一个特殊的群体,是一家培训机构暑期培训班的孩子。就是说这些孩子是暑期临时凑在一起的,临时性、短暂性、不稳定性是这帮孩子的特点。我心说:这回的课有点悬。
可是,课堂的行进出现了意想不到的精彩,孩子的生命在课堂上悄然绽放,我彻底被他们的鲜活所打动,我感觉到作一个语文教师是多么幸福。突然,我发现,在我的课堂,有几个孩子很特殊,利用课堂自读、讨论的间隙,我得知这些孩子分别是维吾尔族、哈萨克族和回族。
我突然觉得,我的这次新疆之行特别得有意义,在内陆,哪有机会跟一个多民族班的孩子上课呢。我于是就特别留意一位哈萨克族的小姑娘,借与她交流的机会我尽情地感受了她童稚的声音,那声音带有一种神秘的音阶。
上完课,我来到自治区首府前的广场,抬头仰望天空,行云更迭,长风摇旗,解放新疆纪念碑在西域的天地岿然屹立,远处天山的白色头巾隐约可见。
第三次来乌鲁木齐,才算真正踏在了她的心脏地带,我感觉到她坚强而有力的节奏,从地心的深处向外扩张。
乘上BRT,傍晚的乌鲁木齐淋漓地滑过我的心坎。
三次,飞行两万公里,与乌鲁木齐连线,都以语文的名义。我知道飞机抵抗地球的引力是靠它一个人的战斗,而我抵抗江南和边疆的几千公里的距离,不是一个在战斗,因为我还有——乌鲁木齐可爱的孩子!
我还会再来乌鲁木齐吗?不知道,也许!
【关于作者】
诗画绍国(肖绍国)
生于江南小河旁,漂于岭南大海边。一生为一件大事而来——爱语文、教语文。苏轼评王维之诗画有“诗中有画,画中有诗”之悟。“诗”乃文字,“画”乃画面,文字与画面的互现,是特级教师肖绍国“诗画语文”的理想和境界。“原创、精致、诗画、小资”,走进“诗画绍国”,让我们共同寻觅母语表达、母语思维、母语自信和母语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