闪光的碎片

闪光的碎片
文/杨淑琴

立春过后,天仍然没有转暖,温度总是起起落落,至现在已到三月中旬,柳树才微微泛绿,“万条垂下绿丝绦”的景象还没有到来。花儿也没有绽出笑脸的意思,只有在迎春成片的地方才看到几朵罕见的小黄花。然而雨水已过,清明已经快到了,难道是花儿、树们也在缅怀逝去的人们,不忍心在清明时节大张旗鼓地开放而影响人们对亲人的深切思念,还是在对逝去的生命表示怀念与同情呢?正像宋代朱淑真的诗句中所说的“多谢月相怜,今宵不忍圆”吗?
我承认我这个人是比较感性的,尽管父母已去世多年,但每当节日到来,心里便会生出一些想法:要是爸妈也在多好呀,能和我们一起快乐;每当吃一种美味佳肴,可爸妈在世时没吃过,脑子里便会涌出一种想法,要是爸妈还在世也能亲口吃上这美味,享受一下人间的美食多好啊;每当看到别人家几世同堂一起过节,自然而然会想到,要是爸妈还在世能看到他们活泼可爱的曾孙女出世,整个大家族在一起享受其乐融融的天伦之乐多好啊;每当......总之,凡是有好事时,眼前便会出现父母的影子,心里总是有一种遗憾涌上心头,不禁会联想起清代张惠言所说的“梅花雪,梨花月,总相思。自是春来不觉去偏知”。
这不清明马上就要到了,是更加思念,祭奠逝去的亲人的日子,爸妈的音容笑貌萦绕在脑海里,挥之不去。尤其是想到爸爸还没活到我期望的年龄,我没在他身边,他就匆匆撒手而去,心里更是难过。
爸爸是一个极其聪明、刚强、有远见、做任何事都要求完美的人。他对周围的人都是宽容的,套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能用换位思考的理念去处理各种事情。所以单位里和他一起工作的同事,甚至左邻右舍有了什么棘手的问题都愿意找我父亲商量。每次父亲都能认真地给他们条分缕析地进行分析,给出处理问题的建议和方法,对方按照这个方法去办,结局都令人满意。所以父亲在他的朋友间威信很高,被称为充满智慧的“小诸葛”。
我记得“文革”时,各个单位都被造反派夺了印,他们威风得让人人自危害怕。爸爸也没能逃出这个厄运,被勒令遣送回老家。由于爸爸是带着罪名回到生他养他的故乡来的,离故乡已几十年了,但他的根在那里,所以乡愁乡恋的烙印是很深的。只不过是正处于动乱时代,这乡愁乡恋不能像社会正常时去表达,在感情上要有所收敛。因为父亲尽管由于工作忙回故乡机会甚少,但曾帮助过故乡许多人,为他们解决危难。以前父亲回故乡,乡亲们都是远接高迎,对父亲问饥问饱,而现在是身上背有罪名,使得村民对他只能保持距离,不敢嘘寒问暖。只有到晚上夜幕降临以后有些胆大的人才敢到家里来,与爸爸聊聊天,谈谈近况,问问有什么困难,这令爸爸心里十分感激。
爸爸在故乡的这段日子不太好过。

我那时对这种日子看得简直是糟透了心里烦闷,只觉得这黑暗何时了,黎明早已被这动乱的社会浸透了,所以整日吃不好睡不宁,郁郁寡欢,天天头痛得没有一点办法。爸爸看到我这种情况便劝我说:“你不要这样,这日子不会老这样,社会要发展,老这样乱,不生产,国家怎么能维持啊!总有一天天会亮的,只是时间的长短而已。”那时我听着爸爸的话让乱了的心有所缓解,但不相信,总觉得没有出头之日,爸爸的想法纯属幻想。
那时在村里爸爸的劳动是不与那些没有问题的,所谓的贫下中农“红五类”在一起的,而是和村里的及其它被遣返回家的所谓“黑五类”分子在一起干活,干的都是最脏最累的活。对这些爸爸一点儿怨言都没流露过,每天回到家里该吃吃该喝喝,没有一丝一毫的压力和不满意流露出。我当时嘴里没说,心里想爸爸真不是一般人,是冷血动物吧!后来村里的一个土坡因下雨冲的坍塌了。这个土坡是社员去供销社买东西,出外办事,日常生活的必经之路。这一坍塌给社员们带来很大的不便。这时村革委会便想到了这些“牛鬼蛇神”,把这难干而又重要的坡路交给他们来干了。
村革委会最初的方案是要他们把这条坡路修修补补,让人们能通行就可以了。可把这方案对爸爸他们一说,爸爸便提出了他的想法,他认为:这是一条坡路,如不修得结实一些,那么只要雨一下的得大些,这条路就跟泥石流一样还会坍塌,若此下去,这条路永远不会根治,那么问题便总会显露,因路不好而影响社员们的生活。于是爸爸便把自己的修坡路的方案提了出来。但用这个方案修坡路要费事、费力、费料、甚至还可能会有危险,但是可以根治坡路,是长久之计。村革委会听从了爸爸的建议,并指定爸爸为负责人,这帮“牛鬼蛇神”便开始工作了。
我听到这个消息倒是有些不高兴,主意是好主意,但爸爸已是50多岁的人了,身体本来就不够好,干这么重的活,身体吃不消啊!再说修路用的石料还要到山上去采,再往山下背,这能行吗?别干不好再出现危险,那受罪的可是自己。另外,现在是动乱之时,都不把你们当人看,万一出了事就更糟了。您不为自己想想,还要考虑别人的长远利益,没有必要嘛!
爸爸听完,直接否定了我的想法,他说:“我自小在这里出生长大,是这里的土地养育了我,是这里村民的善良影响了我,所以我得怀着一颗报恩的心来回报他们,这里的村民都是我的亲人。我不能辜负他们对我的仁慈之心啊!尽管我这次回来的名声不光彩,但村民并没有亏待我。人活一世不能老看到眼前这一点点利益,要心怀报恩之念,怀揣善良之心,用自己的良心去做该做的事才行!”爸爸的一席话打消了我这鼠目寸光的龌龊想法,也由反对转为支持了。
从此,每天爸爸上工就和他们这些“牛鬼蛇神”一起上山采石,往山下背或抬。有几次差点儿滑倒被石头砸到出危险,但爸爸没有被吓倒,一直坚持着干。原来在“牛鬼蛇神”中和我有同种想法的人看到爸爸工作的执着,也打消了自己消极的看法,忘记了动乱的时代给自己带来的不公,一起齐心合力,劲头十足地干着。
在那些天里,我看爸爸实在辛苦,回家还在念叨着山上哪个地方的石头好,明天要到哪儿去采,并盘算着用什么方法把石头安全地运下山,念着如何缩短工期把坡路早日修好,投入使用,来解决村民出行的困难。
在那段时间,为了能帮爸爸出点力,让他每天劳动回来能得到很好的休息,恢复体力,我就想方设法把农村里只有的粗粮精心细作,变着花样改变吃法,力所能及地让他吃上可口的饭菜,便于休整,保存体力以利第二天再战。
经过20多天的劳动,爸爸他们终于修好了坍塌的坡路。这次完全是用石头铺就的台阶,坡度小上下不累,方便人们行走。且坡路两边都用青石板砌成,防止下雨再把泥土冲下来,造成泥石流坍塌阻塞路面。而且白色的台阶配上两边青色的石板墙,非常漂亮。

在竣工的那天,村革委会的全体成员都去检查了工程,表示非常满意。社员们来来回回走在平平的、宽宽的、结结实实的台阶上,再也不用担心因雨水冲垮坡路而带来的不便了。且因坡度小,以前都不敢从这条又陡又窄的坡路上通行的老人和小孩儿也能走了。嘴里不断地夸着:“这条路修得真好,真得感谢这几个修路的人!”说这话时周围的人连声附和,仿佛修这路的人已不是“牛鬼蛇神”,不被尊重的地位已经被改变了。
爸爸他们这些“牛鬼蛇神”用实际行动赢得了动乱中村民们对他们态度的改变和尊重,尤其对父亲的赞叹声更是不绝于口。从此以后从理论上说爸爸他们这些人还是“牛鬼蛇神”,但实际上社员们已经把它们当成自己人了。
竣工那天晚上,爸爸、妈妈和弟弟下工回来,吃到的是我做的玉米面菠菜馅儿,把核桃仁儿碾碎当油的饺子。父亲与一家人吃得格外香甜。
前几天老家来人了,我还问起来那条路咋样啦,老乡笑着说:“40多年过去了,那条路还好着呢,一直在用着。”我听了好为爸爸感到欣慰。
我都想好了,等今年清明节去到墓地看望爸爸妈妈时,我要把这旧事重提,告诉他这事几十年过去了,我还记得清清楚楚呢!
平凡人的生活就是一地鸡毛,就是散散落落的碎片,而在这散散落落的众多片片中也不乏闪光的记忆。
2021.3.10.起草
2021.3.15.定稿于京

作者简介
杨淑琴,女,40后,北京人,教师,现退休在家,有散文、诗歌、小说发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