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作坊·美文」鲁玉琦｜我的新婚之夜 / 开普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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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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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APPY NEW YEAR

我的新婚之夜

——献给金婚纪念日

今年正月初二是我的金婚纪念日，情不自禁地摁下了五十年前新婚之夜的播放键。

夜幕降临，繁星闪烁，小村庄的人们边说边笑走进我家院子。母亲督促着说：“快回洞房，和大家一起热闹。”我料想新婚之夜是幸福的，肯定也是不平静的。

我的婚房很小很矮，屋里挤得水泄不通，就像萝卜窖一样，人都是立插着的。有人吆喝“新媳妇入洞房啦”，在众人的推搡中，我俩被挤到洞房坑上的一个角落里。屋里乱成了一锅粥，吵吵嚷嚷，比我年长一岁的发小去年结婚，有了婚姻史具有实践经验，加上能说会道就像领了“资格证“一样，闹洞房是把好手，看来今夜他是领家。

新婚之夜是我的，要热闹离不开大家的捧场，耍媳妇取乐、看景气是老祖先留下的传统和规矩。在那“大革命”时代又笼罩上一层红色阴影，在领家的吆喝声中我们一起向伟大领袖毛主席致敬，高呼“敬祝毛主席万寿无疆。”背诵毛主席语录，合唱东方红。

完成带有政治色彩的套路，又回归到传统的耍媳妇轨道，通常是先猜谜语。大家拥挤在洞房里，对陌生的新人都想多看几眼，她一个笑脸大家心里甜蜜蜜的，她一说话大家觉得耳朵顺溜溜的，她挤一下眼睛都觉得在使眼色。新媳妇说谜语大家扎起耳朵听着，眼睛盯着，心里想着。我媳妇说；“河南来个白鸽，人坐下它尿下。”有人逗乐地猜“小娃鸡鸡”……我媳妇揭晓答案：“茶壶”。猜错了大家出个节目，学狗叫猫叫都可以；猜对了新媳妇唱首歌。猜谜语是对新媳妇应变力，知识储备量的大考验；猜谜语增加感情投入，拉近距离，也可以说是耍媳妇的预热期。

新媳妇唱歌，是大家的心声，即便音调并不准确，音质也不甜润，但大家还是充满新鲜的好奇感。我媳妇唱了一首“唱得幸福落满坡”，撩搅得大家心里像开水锅一样翻腾着，几位闹洞房的高手开始起哄，有的揪辫子，有的伸手胳肢，她不由得开口大笑，大家像捡了金元宝一样高兴。

领家知道我不会唱歌故意出了一难题，大声说：“来个《老两口学毛选》”，我“嗯”了一下，心里却在打鼓，天生五音不全，在学校唱歌常因跑调不及格，今晚咋办？看来只能应付唱了。不会变调的嗓音像过山洞的火车，没有高低音的怪声震得他们耳疼。有人在我头上敲打，厉声说道：“唱歌跑调，是对毛主席不忠。”

我慌忙解释：“一个人的能力有大小……”

有人说：“听你唱歌耳朵比扎刺还难受，让你媳妇一个人唱吧。”十几首歌唱得她嗓子冒烟，就连说话都有点嘶哑。她恳求大家喝口水，领家刁难说：“你没听过《望梅止渴》的故事吗？酸味可以止渴，换个'酸’的节目吧。”

所谓酸溜溜的节目带有强制性，倘若不情愿就要动武，这就是闹洞房的内涵。领家说：“来个旋柿饼”，让新郎的舌头在新娘的乳房上转着圈舔，还要留下唾液的湿痕，当然被我拒绝。有些年轻人冲动起来，天王老子也不怕，讲道理对他们来说简直是对牛弹琴，有人蛮横地摁住我媳妇解扣子，她缩成一团呼叫着。传统规矩耍媳妇即使有出格行为也不能翻脸，情急之下我灵机一动，背诵毛主席语录“要文斗，不要武斗”，主席的话真管用，谁也不敢唱对台戏。

屋里再次安静，为扭转冷场的尴尬，我微笑着说：“闹洞房'旋柿饼’不文明，我们来个'吃柿饼’怎么样？”

领家看风使舵，随口应声说：“算你聪明，换个节目也行”。他寻了一个雪白的柿饼用一根线拴住褐灰色的柿蒂，吊起来让我们俩一起吃，刚一张口来不及靠近时，领家手提柿饼从空中悬起，旁边的人猛然一推，猝不及防小俩口碰了鼻子又碰脸，这种肉体的接触我还是第一次，还得装出“老虎念经——假正经”的模样，嘴里不断嘟囔着“行啦，行啦”，心里却乐得开了花巴不得多来几个，我故意张口一会儿吻鼻，一会儿亲嘴，脸挨脸的热乎劲真美，再挤眉弄眼做个鬼脸逗得大家哈哈大笑，有的前仰后合双眼流泪，有的捂着肚子叫喊“笑得肚皮痛”。

夜渐渐深了，闹洞房的人散去，我俩礼节性地送行。回到洞房，灯光下看见新媳妇没有凤冠霞帔，她乌黑的头发扎了一朵小红花，显得俊俏，圆圆的脸红润慈祥，像吸铁石一样牢牢控制了我的眼神，莞尔一笑就像一团火，烧得我全身热乎乎的。因为爱而产生的美，这种美像一股甘冽的清泉一样清澈，像灿烂的阳光一样靓丽，像绚丽的火花一样在心灵迸发。

洞房里静悄悄的，成了我们二人世界，媳妇早就预料到，炕的犄角旮旯会撒下许多带刺的东西，就连枕头下，被子里都会有，这又是当地风俗习惯之一，不用问肯定是姐夫做的手脚。媳妇清除干净后腼腆地拿起枕头，迟疑了一下，一双柔情似水的黑眸对我瞟了一眼，一颦送来“如何摆放枕头”的秋波？我含情脉脉地将分开双手的食指合在一起，她会意地把俩个枕头放一起，搂着睡是心有灵犀一点通的。

开关绳“咯噔”一拉，灯熄灭了，屋里黑洞洞的，模糊的光线里我们热恋地依偎着，成熟的男性忍不住血脉贲张，顾不得羞涩，我紧紧抱住她，似乎感觉到她有些窒息般的急促喘息声，和“怦怦”的心跳声。我大胆用嘴唇去接吻，第一次感受异性的巨大魅力，嘴唇接触的一刹那，我的脑子一片空白，全身的神经末梢像触电一样兴奋起来，她的嘴唇柔软润滑，就像果脯甜蜜蜜的，软绵绵的；我舌头的味蕾细胞也变成了洋溢感情的器官，吻像一股泉水添加了蜂蜜，吻像喝醉了酒浑身飘飘然然。

热恋中，我满脑子都是爱，灵机一动觉得还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一样：“噢，还有听洞房呢。”闹洞房是明着干，听洞房则是隐蔽的，我的疏忽差点造成别人嘲笑议论的话题，好险呀。

我警觉地对媳妇说：“村里的'听房把式’今夜咋没看见呢？”

媳妇有点紧张地问：“听洞房的还有把式？”

对着耳朵我悄悄地说：“有，他每次听洞房善于隐藏，不易发现，将新婚之夜的那些事像讲故事一样宣扬。去年正月初三，村口贫农老车家的儿子结婚。他们蹲在洞房的床台下静听，深夜时分小俩口一阵狂欢之后忽然听见女的惊叫声和啼哭声，原来是新郎羊羔疯犯了。这位听房把式擅长口技，把一阵阵快感的'哎呀’声，大声喘气的'吭哧’声，被子煽动的'哧啦’声，临摹得有声有色，就连羊羔疯犯病的抽搐也学得有模有样。还带有感情地说：'羊羔疯娶了地主家的美女，哎，糟蹋啦，一棵白菜被猪拱啦。’ 他们把那些事传得沸沸扬扬。”

媳妇听后轻声细语地说：“咱忍忍吧，可不要把婚房的悄悄话和那些事，让他们像喇叭筒一样广播。”话音刚落，媳妇拿起枕头睡到另一头。我佯装睡觉，心灵深处的冷静浇灭了新婚燕尔的干柴烈火，但这种忍耐是痛苦的，需要钢铁般毅力和谦谦君子的理智，男子性成熟后一种迫不及待的生理需求却要拼命地压抑，就像喷发的火山要立刻熄灭，付出的代价要多大，二十几岁的小伙，血气方刚的我像柳下惠一样做到了坐怀不乱。

一袋烟功夫过去了，洞房里静极了，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倏然箱子里发出微弱的“哧啦”声，媳妇诧异地问：“箱子怎么会钻进老鼠呢？”

我也感到莫名其妙：“不会吧，我去看看。”

当我揭开箱盖时真相大白，这简直是魔术师的“大变活人”呀！听房把式趁我送客时，偷偷潜入，藏在箱子里。箱子空间狭小，像虾米一样蜷曲着，时间一长憋屈得难受，忍不住伸了一下胳膊，发出了动静。房顶上的“听客”在经历艰难的等待，冻得浑身像筛糠一样哆嗦，手捂着嘴哈气。领家忍不住了，鼻子酸溜溜的，仰头张口打了一个喷嚏，一下暴露了行踪。他们流着清水鼻涕，回到洞房失望地说：“这才是猴子捞月亮——白忙活了”。

我笑嘻嘻地说：“不能白忙活，来咱们吃喜糖，喝口酒暖暖身子。” 你一口，他一口，一会儿一瓶“晋垣白”酒瓶底朝天了，大家带着酒劲摇摇晃晃走出了大门。

为了慎重起见，一刻值千金的新婚之夜还要分头而睡。我的心像钻进了一只毛毛虫，一阵阵痒痒的，这种心灵的忍受太残忍了，我慢慢地拉开被子不让发出一点响声，又悄悄地钻进媳妇的被窝里同铺睡，一种温馨，细腻，润润的感觉汇集成一股热流在全身涌动，胸前紧紧抱住媳妇的脚，沉浸在幸福的热流中，这可能是“柏拉图式”新婚之夜……。

半个世纪前的新婚之夜就像一坛老酒，历久弥香，打开记忆的罐子，一股“相知见真爱，意志铸未来”的醇香扑鼻而来，令人陶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