形与意会画方工 | 林凡
文/元辉
林凡同志送我两本工笔画集。初看他这些精心之作,只觉得有一种沁人心脾的艺术魅力。但要说魅力在哪,作者营造的是何意境,却说不那么清楚,或者可以意会而难以言传。有些画,反复揣摩,也不敢说真的意会了。至于技法,我是画道外人,更不容置喙。一位朋友大约看在我是林凡的老友,比较了解他的人生经历和艺术经历吧,要我写篇文章谈谈林凡的画。因为上述顾虑,迟迟不敢应命。那位朋友说:诗无达诂,画也无达诂嘛!各人可以有各人的读解,你只管写来。经他这么一激,我想:那就作为一个门外汉的一点读画感受,写出来,求教于方家。
时下书画甚热。从频频举办的画展来看,以山水花鸟为描摹对象的中国风景画尤热。但不论是写意画或工笔画,大多似曾相识,千篇一律。能让人驻足细味,情往神会者,不多见。我曾想:也许因为自己是外行吧,看不出门道来。可问了一些内行朋友,感觉略同。用为文之道来推想,大约是笔墨滞于表象,缺少内涵吧!因此之故,在这样的画前,往往是匆匆走过。看林凡的画,我却不敢粗心。他是很讲究意境的。他对画界“意者,趣也”一说,早就提出过质疑。他认为:艺术星空中那些闪耀的星,其灵源“多不是浅、甜的'趣’,而是'意’,是深沉甚至苦涩的感情。”如果这番见解是在五十年代他和我同事的时候说出来写出来的,我大概不会认为这是出于他自己的彻悟。经历了人生坎坷道路之后,白面小生林凡,归来时已满头霜发,画风也大异昔日。记得过去,他曾倾心于仕女画,画风妍秀,甚至有点女性化;和当时许多同辈一样,有些作品也难免囿于浅趣或甜趣。他的一首小诗,也许就透露了他的自省和艺术转机:“诵罢千经倦不支,青灯寒雨漏声迟,朝来自判禅机误,改课南华习楚辞。”禅语不禅,知林凡者,当能味出他的心理机杼。而今,他虽仍执著于工笔画,画作虽大多仍保持着妍秀的特色,但更引人注目的是贯注其中的人生感怀,是深沉之思和郁勃之气。而沉潜于艺术构思中的这些寄寓,和那些囿于浅甜情趣的画作不同,是要花些心思才能解读出来的。
比如,他画于八十年代初的那幅《御沟春》,就很耐咀嚼。
画面上,一汪阴冷的积水,几乎弥漫整个画面。倒垂的树影密如帘幕,给人一种不敢涉足的幽闭感和森严感。影影绰绰倒映的华表点明画题:这儿是御沟。御沟者,禁区也!几只白鹭驻足远望,欲渡未渡,若有所忌。画的左上角有两句作者的题诗:“欲看大宇千千相,互挽裙裾过御沟。”由鹭及人,透露出那个时代一种普遍的社会心态。团团簇簇散布的浮萍,则预示春天到来的消息。这幅画给人的联想是丰富的。就我个人的感受来说,它把我带到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突破思想禁区时,那个举步维艰而又不可逆转的进程。一幅画,原来也可以赋予如此深刻的内涵!御沟乃北京人习见之地,林凡是怎么由此触发灵感的?我不能不对独具慧眼的这位老友刮目相看。
如果说,《御沟春》构思独特,《黄鸟交交》则令人佩服其构思的奇诡了。
荒野上,一排颓败的木栅占满前景,给人一种压抑感。盛长的野草表明这木栅所圈之地早已被废弃。这场地应该有一幢主体建筑物,但被甩到画面之外,让观众自己去推想:这是一个怎样的场所。几只黄鸟歇在木栅上,或相对欢叫,或引颈眺望,或低头敛翅,若有所思。标题《黄鸟交交》,使人联想到《诗经》上的那首《黄鸟》。那是唱给为秦穆公殉葬的车氏三兄弟的一支挽歌。林凡是否有意化用此诗的意境?我没问过他。若是有意,也已经赋予新意了。颓败的木栅是一个象征,我们倒不必泥实附会。作者也许有所感有所慨而画,但显然已不是、至少不全是《诗经》上《黄鸟》的命意了。黄鸟不再哀鸣。画的背景透出曙光,也应该是作者本人的感情色调吧!
《白鹭涅槃》在林凡画集中,也许算不得最上乘之作,但我以为值得在这里特别一提。这幅画是有感于大兴安岭火灾而创作的。几只白鹭在熊熊大火中挣扎,哀鸣,母鹭已临燃羽之急,仍奋不顾身地拯救雏鹭。在这幅画里,主题已具有多重含意:环境保护,母性的牺牲,生命的抗争。画的题目《白鹭涅槃》,则点出作者更深的命意:不肯屈服于厄运的生命,将象佛陀一样,历经劫难而达到最高的精神境界。这里既有人生的感悟,也不妨看做林凡同志的艺术感悟。后者原本是前者的艺术升华,其间的脐带是不可割断的。
举上面几幅画作例,并不是说,林凡的画都有可解可说的明确构思。有些画,只是表现某种物象,某种氛围,或者见景生情的某种感受,给人一种空灵的美感和朦朦胧胧意绪的浸染。他按照他认定的“低角度,窄视野,小格局”的艺术追求,喜欢画山石、山藤、小草、树根,画泠泠山溜、瑟瑟山风、斑斑苔钱。这是否会给他的艺术创作带来局限?我不敢妄断。但不能不承认,这是他风格独标的艺术选择和艺术追求。他从小中见大,低中见高,窄中见广,开拓出一片自己的天地。人们从中获得的,是一种别有意味的艺术满足。对他来说,这选择和追求也不是偶然的,和他的坎坷经历不无关系。他特别喜欢画榕树,画榕树根的盘曲纠结和无坚不入的顽强生命力。他在一幅榕树写生中写道:榕树“多气根,盘根错节,极尽缠绕宛曲之致。余极爱画之,且每有所得。盖余经年多与榕树盘曲之致暗合。”我们从林凡画的那些山藤、山溜和榕树根上,不也可以感到一种人生的寄慨,从而引发哲理性思考吗?
宋代大画家范宽有言:“前人之法未尝不近取诸物。吾与其师于人者,未若师诸物也。吾也其师于物者,未若师诸心。”这番话,道出了艺术创作中主观和客观的辩证关系,既指出了绘画的本源,更强调了要表现画家的情思和性灵。苏东坡遭贬而常画枯木。黄庭坚说他:“胸中原自有丘壑,故作老木蟠风霜。”郑板桥性格孤傲,清风亮节,乃托竹画寄寓襟怀。人们熟知的这两个掌故,也可看做“师于心”的旁注。林凡强调立意,实与此理相通。在一定的意义上说,创作道路是心路历程的艺术外化。林凡取得的独辟蹊径的艺术成就,盖亦受惠于斯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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