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原来是请客吃饭

短篇小说

作者简介:邹君君,系湖北省作协会员,湖北省作家协会文学院第六届签约作家,湖北省作协全委会委员,湖北省委宣传部“七个一百”文学人才。著有长中短篇小说在《芳草》、《清明》、《广州文艺》、《湖南文学》、《朔方》、《厦门文艺》、《中华传奇》、《民间故事》等刊物上发表。《爱情原来是请客吃饭》发表于《芳草》杂志2013年第1期,被《作品与争鸣》选载。
编辑手记:读罢《爱情原来是请客吃饭》这篇君君多年前发表的小说,心中十分感慨,好的小说永远不会过时。小说中的“我”是个教科书式有理想和信念的单纯美女,相信只要刻苦努力,就一定会在单位和社会上崭露头角,成就一番事业。然而,在追求爱情的过程中,这个教科书式的信念被利益关系复杂的社会大染缸用两个回合就给缴了械。小说写的是爱情,揭示的是令人深恶痛绝的潜规则,但人们为了前程又不得不主动或被动地适应潜规则。前不久,党媒刊文,说的是不能让老实人吃亏。我想,真正做到这一点,还须假以时日,让我们试目以待吧。

爱情原来是请客吃饭

文/邹君君

我已经上班十九个星期了,却没有男孩子来追我,这状况多少让人有些沮丧和不快。我都把自己二十四岁的心情等待成了深秋的模样。
我花半天时间去做了头发和指甲,另外还嫁接了睫毛。回到宿舍后,我清理出所有的化妆品和化妆工具给自己画了一个妆,偏浓,但还没到烟熏妆的夸张地步。我在镜子前照来照去,青春而美好。我冲着自己巧笑倩兮,镜子中的我怒放着。是不是鲜花我不敢确定,但自己哪怕是一颗白菜,也要像鲜花一样怒放。不就是色彩不同吗?绿的也很美啊。为什么花就要是红的呢?
就在我看着镜子中的自己,顾影自怜时,电话响了。
这个电话来得很识时务,是一同考进系统的付笛秋打来的。他约我到歌吧去唱歌,说是一同考进来的七八个人都到了,就差我了。
自从我进了包厢,付笛秋就大显殷勤。惹得小青跑过来跟我咬耳朵,你们是不是在谈恋爱?我翻她一眼,半天后黑眼珠才归位。她说你不要这样好不好,怪吓人的。我说,他的殷勤四郎的绰号可是你起的。她说,可我今天没见他对第二个人殷勤啊?
是啊。他今天干嘛独独对我一个人殷勤?莫非今天发现新大陆了,突然发现白菜也可以绽放得如此美丽。
我们这一拨都是85后的。我们知道钱买不来开心,但当钱能够买来快乐,我们就会奋不顾身地有多少买多少。有一天我对小青说这些话时,她并不以为然,她说,兜里的钱快见底前,快乐早跑光了。我知道她的意思,最好开心还不花钱。可这样的好事哪里有呢?
这样的好事还真就让我们七个人给遇上了。付笛秋乐得请客,我们几个人乐得被请。但我是知道的,付笛秋是出了名的小气鬼。听说在学校时,想着法子占同学的小便宜。自己的手机放着不用,借别人的电话打,打完了拖延着不还。因为这些事情,我们七个人对他很是不屑,更不屑的是,他居然在面试环节走了后门。他的笔试成绩是入围后的最后一名,按常理是没有录取可能的,可面试的成绩居然高居榜首,硬生生地挤进了录取的队伍。
想想都后怕,如果上次考试哪儿出一点点偏差,或者只是运气不好,也许被挤掉的就是我们中的一个。上一届招考笔试第二名就考掉了。因为这事,我们七个人都对他颇有微词。岗前培训时,大伙都对他没有什么好脸色。他被孤立后极尽了殷勤巴结之能事,这才稍稍缓解了气氛。背地里小青给他取个日本名字叫殷勤四郎。这个名字还算没有埋汰他。
七个人真能疯。三瓶红酒、四箱啤酒,满桌的小吃和水果,一会儿就风卷残云落肚为安了。这时酒话还有恭维话一齐上阵,每个人抢过话筒准备唱歌时就会美化付笛秋一番,听那些言辞,他倒成了慷慨大方、光明磊落的男子汉。我也被他们拉扯着灌了满肚子的酒水,我没有恭维他更没有说酒话,虽然我晕晕乎乎感觉自己不停地在醉与非醉的边界往返。我如果说了,他一定会认为我对他有意思,这样产生误会不好,免得纠缠不清。
曲终人散时,大伙儿一一和我们道别,小青这小妮子道别的话居然是:我看付笛秋还是蛮不错的。她是趴在我肩头小声说的。不知怎么搞的,最后竟然只剩下我们俩。这事儿我后来才想明白,他们全都投付笛秋所好把我往他怀里推呢。我酒醉心明着,我才不上他们的当。我拒绝了付笛秋约我一块儿去散散步的邀请。那会儿都深夜一点多了,如果我醉倒了,我怕会有让人后悔的事情发生。虽然我渴望盛开,是的,像深秋岸边的一朵玫瑰怒放,在水中倒影出更加妖娆而潋滟的身姿。
他的家庭和他的为人是我所不耻的。听说他爸在本市很有几分能耐,经常能超常运用他的关系网。他完好继承了父亲的衣钵,看来有发扬光大的潜质。虽然今天我吃了他的喝了他的,他花了一千多块呢。但吃了就吃了,喝了就喝了。是他请我的。我不觉得亏欠他。如果他愿意请客就继续吧。
第二天早上,我也不知道自己是醒了还是沉睡状态,或者是半梦半醒之中,付笛秋打电话来了。他柔柔说,怎么样?休息好了吗?他的声音很有感染力啊,像液态的巧克力,甜蜜蜜地从我的耳朵注入我的胸口,我近乎沉醉和陷落了,有气无力地挣扎一下说,几点啊?满含责怪,可听来语调绵软,明显不堪抵抗。
他说,都快八点了。
都快八点了。像打了一针兴奋剂,人一下子精神了,千万别磨蹭迟到了。我可是以笔试第一,总分第一录取进来的,我乐于在工作中积极表现自己。况且,单位的假是很难请的,因为柜面上一个萝卜一个坑。
下班在单位食堂吃过晚饭后,我骑着自行车到郊区的一个水库去转了转。我报考了注册会计师,书放在书桌上一个星期了,书页却止步不前,踯躇在第一面。我有时狠狠地想,我不能把青春全押在这些枯燥的会计借贷上,它应该是汁液饱满的恣意飞扬的,最好来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可故事的情节和女主角有了,却差一个演对手戏的男主角。
傍晚的水库是幽暗的绿色,水域烟波浩渺,有些像我空茫无着落的心情。到路边林子里去转了转,林子里一会儿就氤氲上一层水汽,雾气跟松树纠缠不清,很快就淹没了树林。几分凄冷的气息顺着呼吸就洇入身体,我打了几个冷颤,飞快地逃离林子。
我登上自行车猛踩,只几分钟功夫就出汗了。我爬到大堤的半坡,找个视野开阔的位置坐下来。我顺手扯了根野草,狠狠地朝坡下扔去,嘴里嚷道,鸡肋。鸡肋。是的,付笛秋就是一根鸡肋,食之无味,弃之不舍。
在我的王子骑着白马来临之前,我不想等待,这太不替青春着想了。如此美好的青春需要有人见证。我得先找一个对手预习一下爱情,作作铺垫。理想的爱情是两张白纸画最新最美的图画,可那是胡扯,只能存在于童话中,理想一接触到实实在在的生活,倾刻土崩瓦解、溃不成军。
电话响了,是付笛秋打来的。他说,在干嘛?
我说,能干嘛。在外面瞎转。
他说,我请你去吃大闸蟹吧。
大闸蟹我最爱吃了。可我已经吃过晚饭了。我说,我都吃过了。
他说,这么早啊。
中午12点中餐,晚上5:30晚餐。如果要请客请提前半小时预定。
他在电话里哧哧笑说,记住了。可此刻之前我不知道啊。就再去吃一点吧。大闸蟹我都好几个星期没吃了。
最后一句完全是在引诱我。人天生是经不起诱惑的啊。
我们俩大快朵颐吃得满头是汗。兴头上时,他说,我调到机关里去好不好?
我看了他一眼没吭声。如果他是我的亲人,我也许会替他高兴。如果他是我的同事,我一定会反感他。因为我也是单位的一份子,这些机会都被他们用非正常竞争手段拿走了,我们还有什么?这是我最不能容忍的。从小我的学习成绩就好,我喜欢公平竞争的环境,不然这人生还有什么奔头。从小我就对学习成绩不好的男孩子没有什么兴趣,做游戏、排队或者说话,我都不大搭理他们。
被大闸蟹调动起来的好心情一下子烟消云散了。
我的脸像凋零的花儿,褪尽了色彩,他转了话题说,我在街上专卖店看了一件衣服,可我拿不定主意,又没个人帮我参谋一下。
看在大闸蟹的份上就去帮他参谋一把。
买了衣服出来,路过一家品牌女装店,他说,我怎么这么大意呢。只我买了你还没买呢。我送你一件衣服吧。
我说,不用了。已经很晚了,我今天的看书任务还没完成呢。
他知道我报考了注册会计师,叹口气送我回了宿舍。
回到宿舍,妈妈打电话来了。我把付笛秋的事情跟她简单地说了一下。她深思一会儿说,这孩子看来挺滑头。他家里又是那样。如果事情不成,我怕你吃亏。如果事情成了,我又怕你在他家受欺负呢。
妈妈说了后,我就拿定了主意。这个临时的对手戏角色不适合付笛秋。我得保住我的底线,人品不达标的一切免谈。
打定主意后,我的心居然静了下来。我顺手拿过书本,渴望学点什么的劲头又回到了我的身上。
付笛秋再约我,我就叫上了小青。没想小青很愿意当这个不伦不类的灯泡,第一次叫她,她就爽快地答应了。
我们三个人在一块仿佛玩着击鼓传花的游戏。每次付笛秋问我吃什么。我就转头问小青吃什么。花从付笛秋那儿传出来,经过我,传给小青。小青传给我,我再传给付笛秋。节奏清晰明快,哆、唻、咪,咪、唻、哆。初初,小青还挺腼腆的,总是看看我又看看他,这才表露自己的想法。后来,她见我一副落落大方的样子,就有恃无恐了。她说,我要吃冰淇淋。她说,我要喝水果茶。再后来,我仿佛成了不伦不类的灯泡。他们俩直接对话了,不再需要我这个中间人。再后来,付笛秋约我的次数少了。
2月14日那天,同事去机关里转了一圈回来告诉我,说小青给付笛秋送情人节礼物了,是11朵鲜红的玫瑰花。11朵,一心一意呢。我听了鼻子酸酸的,我真替爱情难过。原来爱情是人皆可夫人皆可妻的,并不是像书里说的你是我的唯一。如果当初我接受了付笛秋,那么我们现在是一对。我会不会送他11朵玫瑰呢?我不知道。但他会送我的。那么我们就是一心一意的一对。现实却让他们成了一心一意的一对。
有一次小青当着我的面叫付笛秋,秋秋哥哥。她把声音拿捏得柔软至极,妩媚至极。她叫过了回头冲我说,你是我们的媒人呢。我要怎么谢你?
我说,这就不用了吧。
她还真当回事,没几天就送给我一双百丽的靴子,靴子漂亮极了,我都不舍得拒绝。她说,这可是全城最美的靴子,我选了一条街才相中的,花了近二千块。
我说,你们的事情还没成呢。按惯例都是定亲后给媒人买鞋的。她说,比结婚还喜呢。她接着压低声音说,我这几天就要接替主管会计职务了。
主管会计。好多老同志熬得头发胡子白了都轮不上。怎么偏偏轮到她。
她说,是你这个媒人的功劳呢。全是付笛秋帮我跑的。他可真有能耐,把总部的一把手都搞定了。那天他作东,请了总部一把手和我们单位的一把手。总部的一把手只在酒席上说一句话,我的事情就搞定了。我们单位一把手后来对我好极了。
她眉飞色舞地说着,眼角眉梢全是得意和满足。
她已经完成了人生这一阶段的三级跳。她原来一直谈有一个男朋友。她打定主意追付笛秋时,她就将原男友退了。她怎么这么有心计呢?她比我还小半岁。她居然让爱情产生了最大收益。我们才上班不到一年呢,她就当主管会计了。照这个速度和效率下去,还有什么是她不能企及的呢。
她将自己笑成了一树梨花,雪白的花瓣恣意洒落,全落在我空茫的心头。她不会怜惜这些随风而去的美丽花瓣,因为过不了多久,她的枝头就会挂满果实。
我跌落到谷底。小青把我扔掉的鸡肋啃得有滋有味,这情景很让我恼火,可我不知这莫名的情绪从何而来,那些看起来水波不兴波澜不惊的心事全被她撩拨起来。为什么她就可以坦然的追求付笛秋,而我却对他不屑一顾。等他们成了一心一意的一对,我却没来由地发酸。纠结,纠结,纠结在脑子里的全是这些破碎的想法。
我对着镜子仔细地端详自己。镜子中的她曾经也是枝头春意闹的。那时,她还在广西首府南宁。同时有四个男孩子追她,她像一个骄傲的小公主,一一拒绝了三个。她将大学同学向云凡当作半个恋人接受了下来。她们最亲密的一次接触是在河边学游泳的那次。她让他吻了她,仅此而已。她的青春需要他,她只打算在他那儿作稍稍的停顿。她的人生才刚刚启航,他们根本不是她关注的风景啊。
她理想的男朋友应该是像她一样聪明好学的,最好他还是一文学青年,能够给她写几首歪腻的情诗,让生活多一些浪漫情调。这样,他们共同驶向成功彼岸的旅途才不会枯燥乏味。是的,两个人手牵手一起随时光老去,不老的是心。
此刻,四个男孩子一个个穿过逝去的时光,呈现在眼前,每一个身上都发散出耀眼的光芒,刺疼她的心。在她所看中的方面,他们哪一个都比付笛秋强。
一切已回不去了。没有谁辜负了我,是自己辜负了自己。我不该跟大学的男友分手,那个帅气的男孩,被我当成出气筒和垃圾桶的男孩,他更多的时候像父亲一样在包容我。这样的男孩子再到哪里去找呢?我应该留在那里的,不就是发改委的临时工吗?我才大学毕业不到三年,我还有机会。我可以参加当地的公务员考试,可以去应聘别的单位。即使是呆在发改委,那工作也不赖啊。工作的事情慢慢就会走上正轨的,不好好呆下去,怎么知道自己就没有希望呢?我不该回到家乡来,不该参加这次招考。虽然我考了第一,但我错过了我的爱情。这个内陆的小城太偏太小,我到哪里去寻找我的爱情寻找我的爱人?
我失眠了。
第二天,小青兴冲冲地来找我,她嚷嚷道,脸色怎么这么难看啊?
我挤出一丝笑容说,又不找男朋友。管它好看不好看。
她说,我正是来给你介绍男朋友的。快打扮打扮,我们吃完饭去嗨歌。
是什么人啊?没问清楚我可不去。
她压低了声音说,我介绍的男孩子只能实地考察,是不能光靠耍嘴皮子的。总之比笛秋的能量大多了。排队的可多着呢。我都想要呢。你不要就真的是过了这个村没有这个店了。她一句赶一句地说完后开始哈哈大笑。这说的也不全是笑话,她可是说得出来做得出来的。说不定她觉得这个好,就把付笛秋踢了。
这个妆我化了四十分钟。小青在一边可没闲着,她在我的桌上翻来翻去。她拍着我的注册会计的书说,小姐。这个就没必要了吧。我的表哥考了几年只一门没过,结果又要重来。再说,这个可难考了,简直跟登天差不多。何况你在大学里读的并不是这个专业,万事开头难啊。
我说,不考怎么在单位混啦?
她说,你傻啊?在单位混根本就不需要靠这些。
是的。也许这些书本起不了多大用处。即使我通过了注会,领导也不一定会委以重任。可我一时还不愿从旧的思维中脱身。我该怎样说服我自己?让时间来慢慢消化和改变吗?我不知道。总有一股隐忍的无名怒火在心中酝酿,却找不到发泄口。是的,不能改变环境,只有改变自己。我有预感,我会做出让自己都惊讶得吓一跳的事情来。这惯常的轨道已经无法行通,在哪个岔道口,我会猛打方向盘,迅急地驶向别处。再这样熬下去,我会精神分裂的。
我让粉底服帖地衬在皮肤上,扫了几下胭脂后,晦气不再。小青说,早知道你要一根一根睫毛的摆弄,我先去逛一会街再来就好了。
小青介绍的男孩子叫易山竹,晚餐就定在他开的酒店“乐万家”。
小青在大堂里到处指指点点一会儿说,瞧这。一会儿说,看那。一会儿又说,不错吧。开着这么大的餐馆。一个乡下孩子才来城里五六年,就打拼得有模有样了。
吧台的小姐说,我们易总已经在牡丹厅里恭候各位了。
这是个什么样的男孩子呢?我的好奇心一下子被撩拨了起来。
推开半掩的大门,一张一团和气的脸呈现在眼前,冲着每个人打招呼。刚从河里打捞上来的一颗心顷刻消融了。这张脸怎么这么熟悉呢?想起来了,曾经在寺庙里见过,那是弥勒佛的一张脸。我开心地笑了,恣意而舒展。我笑时,他正看着我。他也开心地回应我一个笑容。我愈发笑得厉害了,有些肆无忌惮。
他走过来冲我说,你好可爱。你应该换一个名字,叫笑姑娘。
我们俩笑时,旁边的人就起哄说,这就叫缘分呢,真是天生的一对啊。
酒席上,我慢慢才归拢了他的一些信息。他是市里主管土地的副市长的司机,倒卖过几块地皮挣了些钱,就开了这家中高档酒店,酒店一次可以承办一百多桌酒席。听他们咋咋乎乎前前后后好像投了二三百万。他的酒店是不愁生意的,市里好多人都巴结着来定酒席。
这一桌酒席一定不便宜。每上一道菜服务员就会介绍菜名和特色。都上了些什么啊?名贵的海鲜大餐。服务员将一大盘蜈蚣模样的大虾放到桌子中间介绍说,这是新鲜赖尿虾,一个小时前刚空运过来的。她顿了一下接着说,今天所有的菜都是一个小时前空运过来的。
易山竹说,大家边吃边聊吧。我们今天各个击破,上一道菜清一个盘子怎么样?
一桌人都说好。
站在每个人身后的服务员就开始端个小盘子给客人伺弄大虾。
易山竹说,笑姑娘。我的一份就由你代劳吧。
我摇摇头。那么大的一只虾做熟后至少有一斤,泼泼拉拉地边吃边丢也会吃下去小半斤的。吃一个就够饱了。哪吃得下第二个。
服务员帮我把虾背上的壳掀掉,我忙接过来说,我自己来吧。
陆陆续续上菜了,河豚、生吃的三文鱼和生蚝、清蒸的石斑鱼和沙虫、鲍鱼、海参汤……最好看的要数放在桌子中间大红虾的虾头,像极了美猴王的头饰,只两只就张扬着占了三分之一的桌面。
小青说,你今天让我们见世面啊?
易山竹说,这几天给人介绍一单生意挣了十来万。今天算是请大家来同乐。
就有人说,你挣钱我们哥们姐们都乐得来陪你开心啦。
小青凑到我耳边说,介绍市长和房地产开发商……后面的话她没有说,她伸出左手的食指,再伸出右手的食指,将两只手指并到一块。
我没让她的身体还原,揪着她的耳朵说,你怎么知道?
她说,在市里没有本姑娘不知道的事儿。
我问她,你们怎么认识的。
她眨眨眼说,秋和他是铁哥儿们呢。
这顿饭吃的是排场和繁复的心情。有易山竹一团和气的笑脸作引子,我吃下去很多海鲜,但我什么味道也没品尝出来,我还喝下去很多红酒和白酒。大家都在开心地相互敬酒,每一个人都在快意地滑翔。是的,红的酒白的酒顺着舌尖淌下去,就有快乐的分子从身体挥发出来,晕晕乎乎,什么都不想的单纯的快乐。
接着去了城里最大的歌城。
这次上的是红酒和啤酒。大家争相抢话筒要唱歌。谁抢到麦克风唱了歌,一伙人就轮番着上去敬酒。黑压压的一伙蝗虫,看准目标后,围攻一个趴下一个。空气中到处是酒的味道,兑了可口可乐的红酒,甜甜蜜蜜就让人喝了,还有黄的玉液般的啤酒,在杯中闪着鬼魅的光泽,也勾引人喝了。
泡沬般的旋律在空气中发酵、七彩的灯光变幻着角度打在天花板上,白的红的绿的蓝的,一个个水晶球般旋转着旋转着,小易的笑脸一直在背景上晃动。
世界末日般的狂欢,碰得叮叮响的高脚杯、话筒里放大的尖叫声、楼板微微的震颤、醉后七歪八倒的身体……
眼前流淌的哪里是音乐,分明是发酵了几个世纪等待的心情。
白的红的绿的蓝的,一个个水晶球旋转着旋转着,旋转着就变成了浪花,浪花一排排吟哦着舔舐着河岸。向云凡说,下来吧。到水里来。我教你游。我换了游泳衣正抱着胸站在岸边,感觉胳膊不是胳膊,腿不是腿,它们全都招摇着显露在太阳光下。下去吧。没在水中就坦然了,况且,这烟波浩渺的水域一直是我的向往。我说声我来了,就壮胆往水里走。
一排温和的波浪舔舐过来,拂过我的腿,人开始有些昏眩。我告诫自己,不能回头,往前走。水淹没到我的胸时,我就飘了起来。我的四周全是水,我反而没有了依持。水裹挟着晃动着我,让我无法自持。我在水中恐慌着挣扎着,徒劳地乱抓乱打。一个声音说,没事。没事。我稍稍安静了下来。起风了,波浪越来越大,它们朝我无所顾忌地冲击。我不知自己被波浪带到了哪里,我的腹部被什么挂了一下,来不及顾及,这疼痛就被巨浪淹没了。一阵巨浪过去,我安慰自己说,没事了,终于过去了。可下一阵骇浪又席卷过来。这一次更凶了。我呛了满口的水,却偏偏吐不出来,咽不下去。我已经无法呼吸。可波浪并没有停止对我的拍打,一波,又一波,我索性舒展了,像一片泡开的茶叶,水流激荡着激荡着,最后只余下了叶片的网状脉络,水流开始在我的身体里穿越,它们一浪赶着一浪不知要将我卷向何方。
我想我是死了,被带到了海里,然后被波浪抛向了沙滩。是的,变成一枚银色的闪闪发亮的贝壳,坚硬的留在了沙滩。
过了多少个世纪,我不知道。我找回了自己,但我已不是自己。
沙滩上并排躺着两只贝壳,一只是我,另一只却不是梦中千回百转的人儿。
屋里很暗,好像是在宾馆里。窗帘拉得死死的,若有若无的光线不知是哪里折射来的。我想开口说话,却发现嗓子燥得厉害。眼前就递过来一杯水,居然是温的。
他说,我早就醒了,怕吵醒你,一直没怎么动。水是刚给你准备的。
我突然就想起来,今天要上班的呢。我说,我要迟到了吧?
他说,给你请假了。今天就休息吧。况且现在已经是中午了。起床后我带你去吃粥。
端水的时刻,我的肩和胸全露了出来。我忙抓一把被子。
他说,已经是我老婆了,就不要怕丑了。
大概是想缓和气氛吧,他接着说,第一次见你可真有意思。那天我到你们单位去,正好踫到你们面试分数公榜。我一下车就看见你意气风发的样子。当时我就想起一出黄梅戏来。你猜是哪出?就是《谁料黄榜中状元》。我心想还有这样神气的女孩子,原以为只有戏里才有,真正笑起来迷死个人。他顿了一下说,我从小书就读得不好,对成绩好的女孩子更是充满了向往和敬佩。如果你嫁给我,我一定把你当娇贵的公主看待。
任何时候对任何人他都端着一张笑脸,微笑绵软,人心不酥才怪。估计他的笑脸是所向无敌的,在商是和气生财,在家估计是家和万事兴了。
我也在步小青的后尘完成人生这一阶段的三级跳吗?却是连着三级从云端跳到现实的大地上。
突然就有铺天盖地的失落、憋屈和不甘压过来,黑沉沉的。我低一下头,黑发瀑布般挂落,遮住半张脸。双肩一阵颤栗,泪水就断线般落下去,落在雪白的被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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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誉主编:覃章海  周    兵

主       编:覃亚志

副  主  编:杨祖新  杜旭琼

文学总监:卢义宏

文案制作:邓呈静

影像制作:曹   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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