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在线】| 张仿治作品:对酒当歌
在我很小时,父亲给我讲过一个酒的故事:有一对父子酒鬼,家贫无钱买酒,一天瘾极难忍,就进了一家酒家,问,你们店里有酒吗?答,当然有。问,有多少?答,够你喝的了。问,如果不够了怎么办?答,不够了就免你酒钱!于是父子俩要了一碟花生米下酒,他们先各捧来一坛酒一饮而尽,这时儿子吃了一粒花生米,父亲就骂道:“败家子,照你这样吃法,这碟花生米还够我们下酒吗?”店家看在眼里,急在心里,连忙上前道歉说:“客官,对不起,鄙人店里几十坛酒,委实不能满足您的海量,刚才这两坛酒,就算给您俩漱口了!”
可是父亲虽会讲酒鬼的笑话,却从小与酒绝缘。作为他的儿子,我自然继承了他的衣钵,不但也不会喝酒,而且奇怪那些爱酒的人,那么冲鼻呛喉的液体,你们怎么如此爱喝?好在我年轻时买酒是要凭票的,我家的酒票只是用来买料酒,自然足够了。还有点多余,存放到过年时招待客人,再有多余,等客人走了,把那舍不得吃的半只鸡醉起来,成了一道美味,偶尔吃一块醉鸡肉,可以解馋三个月。你看,与那些四处讨酒票的人们相比,我岂不是轻松多了?
不过我也曾醉过一次的。那是1970年5月,我和同村的几位农民兄弟摇着木船去大碶街头卖生产队里的倭豆,下雨天,浑身淋湿了,很冷。卖完豆,在大碶饭店用中餐,伙伴们买了一斤高塘产的桂花汽酒,也给我倒了半杯。这酒又香又甜,比黄酒好喝多了,我这才体会到酒的妙处。可是归途上,我面赤心跳,昏昏沉沉,还有点恶心,居然在船上睡了一个多小时,倒免了摇船的差使了。船到埠头,同伴们叫醒了我,我才知道酒喝多了就是这个滋味。
《诗经·豳风·七月》有“为此春酒,以介寿眉”之句,似乎酒与长寿有关。但对此我半信半疑。因为,父亲从不碰酒,他老人家不是也活到98岁?所以我虽然读过了“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也背出了“何以解忧,惟有杜康”,还特别欣赏辛弃疾“醉里挑灯看剑”的豪放形象,但是几十年来并没有与现实中的酒产生过真感情,何况对陶渊明老先生在“环堵萧然”的情况下还要“造饮辄尽,期在必醉”也颇有点不以为然。
然而我终于决定学习喝酒了,那是1984年的暑天。当时刚解决了折磨我多年的夫妻两地分居难题,又恰好带出了一届可爱的学生,而家里的经济条件,也已经好转到足以买一台电扇和一只高压锅了。在这样的背景下,看到邻居贺老师每当傍晚,总搬出一张小桌子,摆上三两只小菜,然后开启啤酒,慢悠悠地喝着,轻声细语地和家人聊着,足有两个钟头。那是一幅何等惬意的怡乐图啊,不由人不动心!贺老师既是我工作上的师傅,我何不在酒艺上向他学上一鳞半爪?于是,在这动了心的第二天,晚饭时我打开一瓶啤酒,一家三口开始了饮酒的征程。只是,这啤酒的味道实在不敢恭维,才喝几口,便没兴趣继续下去了。当然,花了钱买来的东西是不肯随便丢弃的,于是,在三口人共同努力下,到了第三天晚饭时,终于消灭了那一瓶啤酒!与此同时,也深深地自知,朽木不可雕也,这一生就对酒敬而远之了。
整个社会在富起来,不但酒票早就废弃,而且酒的种类也越来越多,但我认识的无非是黄酒、啤酒、白酒,后来又流行葡萄酒。1995年,毕业分手10余年、远在余姚的王同学来看我,带来两瓶酒,看那上面写着“五粮液”三个字,而我仔细一看,什么五粮六粮,无非是白酒而已,我们当地人叫烧酒的。我既然不会喝,就随手放在一个柜子里。一个月后,有吃不了的杨梅,我想到柜子里那两瓶烧酒,就用它浸杨梅了。真的,五粮液这酒可能还可以,那一年浸的“烧酒杨梅”味道确实不错,夏天时我偶尔能吃上两个了。又过了几年,流行自家制作葡萄酒,放了不少糖,这样酿出来的酒还真好喝,可是后来据说这样制作的不卫生,第二年也就不敢再做了。
但当我年过半百,居然又有了新的难题:过去朋友难得在一起吃一次饭,叫“聚餐”,我不喝酒人家也不会多劝,因为省下来正好让他们爱酒者多喝几口;现在,一起吃饭的机会多了,而且不叫“聚餐”叫“饭局”,这个局里虽然没局长,但不喝酒居然很难过关。有人说,你还算是学中文的,看看人家李白那么爱酒,鲁迅更是出生于酒乡,所以能出道成名。你也爱写文章,怎可以不喝酒?这话虽然颇有压力,但我还可以小声辩护几句:人家一个是诗仙一个是文豪,咱却不是呢!而当有人说“你不喝就是不给我面子”时,我就理屈词穷了:我怎么敢不给你面子呢?虽然我在心里暗暗反驳,我不会喝而你一定逼我喝,难道算是给我面子?但是不知怎么的,我似乎自知理亏,这话说不出口来。就这样,退休前我痛苦了好多年。
可喜可贺的是,终于退休了,工作上的担子既已卸下,不久,饭局里的压力也消失了。你道为何?当万一有人让我喝酒,我有了拒绝的法宝——我要开车!真想不到是严厉的交通法规帮了我大忙!记得爱喝酒的曹操曾有句名言,叫“对酒当歌”。我呢,还是不酒而歌吧,与喝酒比,到底还是唱歌更容易也更欢快些。
本栏目主编:宋蔷
作者简介:张仿治,1949年出生,浙江省作协会员,中学高级教师,宁波市首批学科骨干。已退休。因所学是中文专业,退休后寻思,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动笔写点东西以自娱。于是近几年陆续在报刊发些小说、散文,并出版有散文集《一个榫头一个眼》、《米饭为什么这样香》、《悠然见菜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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