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那些事儿

看着照片里父亲那清瘦的面庞、慈祥的目光和矍铄的神态,我就想起了父亲在世时那个精神头和干练劲儿,想起了父亲给人看病的场景和片段,想起了父亲生前的点点滴滴,它就像是一壶老酒,时代越久远,馨香更芬烈,醇味更浓郁。

说起来,我母亲79岁离世,到现在都六年多了。由于和母亲长相厮守,母亲的事情了解的就多一些,在感情上要深厚些,在写《母亲絮忆》时,总是情如泉涌,感觉有说不完的话,写不完的字,道不尽的事儿。惭愧的是,说起父亲来才发现,脑子竟然没有多少“存货”,下笔竟不知道从哪里说起。屈指算来,父亲离开我们37年又8个月,而我们父子相处只有短短十几年的时光,父亲去世那年我才14岁,正是少不更事的年龄,对“父亲”这个概念,没有留下多深的烙印。

1981年中秋节,别人家都沉浸在阖家团圆之中,喝酒赏月吃月饼,而我们家冷清凄楚、气氛悲怆,父亲卧病在床,奄奄一息;母亲满脸乌云、难掩伤心,整个一家为愁云所笼罩。6个子女中,只有大姐、二姐出嫁了,其他4个子女尚未成年。大哥最大只有20岁。三弟最小,才8岁不到。就这么一家子人,以后让他们怎么活呀!那时候感觉就像天要坍塌了一般。

老天不眷,不随人愿。终归没留住父亲,阴历8月19日,父亲54岁的生命走到了尽头,撇下一家老小,撒手去了。到现在,我都清楚记得,就在父亲咽气不久,刹那间,天空布满阴云,竟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当时我就想,这是老天爷在为我父亲的仙逝,为人世间少了一个好人而悲痛落泪了吧。到了出殡的那天,村里还专门为我父亲开了追悼会。在我的记忆里,还没有几个逝者能享受到这样的待遇,可见父亲在村民心目中的位置和分量有多重。

其实也没什么,他就是个医生,看病拿药实诚一点,医术稍高一点,服务病人的态度周到一点而已。我爷爷是个老中医,在当地小儿科最拿手,我父亲受传学成,在宋家庄卫生院当医生。在那个“瓜菜代”年代,因工资收入微薄不足以养家糊口,他就回到村里当了一名赤脚医生。医者仁心,医生这个职业事关人命,责任大如天,也是个良心活儿。

在村里,他不分昼夜,不说忙闲,不讲脏净,不怕麻烦,只要有需要就上门入户,到患者家中诊治。那时候就讲治病救人,还不兴收费挣钱,在别人眼里看到的就是麻烦和受罪。也正因为是这样,曾立志学医的大哥,觉得当医生吃不好饭睡不好觉,又麻烦又受罪,最终在学医的道路上打了退堂鼓,我家中医传承之路从此中断,没传下来,可惜了。

在我父亲身上,有太多的“不可思议”,他没有什么文化。据我母亲讲,小时候,父亲的调皮是出了名的,也不怎么服老师的管,一共上了一个多月的课,逃学就逃了二十多天,成家以后才跟我爷爷学医,到后来愣是学得有模有样,虽然毛笔字没我爷爷写得好,但后来用钢笔开药方,父亲写的字我见过,那字怎么看也不像是没上过学的人写的。他的医术咋样?不用多说,方圆几十里找他看病的人流不断,甚至还有外县的慕名而来,由此就能看出端的。

上世纪60年代在农村实行合作医疗制度,推行以草药为主,自制草药等合剂以抗菌消炎,成本低疗效好。他就凭着肚子里那点墨水,到河南等地学技术、买设备、办药厂,大量种植山萸肉、黄芪、板蓝根等中药材,制出了蒸馏水、板蓝根汤剂。这汤剂,我小时候喝过,治感冒还真管用,还花不了多少钱。那时候我们村里办合作医疗,名气可大了,我父亲也跟着出了名,邢台县医院一度还想请他到县医院工作,但被他婉言谢拒了。

父亲没有文化,可干的净是有文化的事儿。他年轻的时候上台演过戏,演的还是旦角儿,那声音那动作,活脱脱一个“女人范儿”;村里无论谁家过大事,都要请他掌勺作主厨,做出来的色香味,老辈的人到现在提起来都赞不绝口;他做木工活也是板凳上钻窟窿——有板有眼;他还是一个养蜂专家,在他的带动下,村里有好几户人家靠养蜂养活了家。

父亲是一个完美主义者,有时候追求完美近乎到了“愚拙”的地步。听村里的老人讲,父亲用耙子平地,总是左看右看,平整得跟地毯似的,不允许有一丁点坑洼不平之处;除草松土要在地里摆上石头,不能留下一个脚印;打地捻儿要拉上绳子当标尺,不能有一点点弯曲,如有一处不直溜地方,要推平重耙。

在家里,他要求每个人、每件事都要完美,大到修房盖屋,小到针头线脑,他总是亲力亲为,为的是达到他心目中的完美。为了完美,他不惜跟母亲发脾气,吵嘴,打架。唉!为了完美,他真的是够累的。

不过,他对孩子们充满了仁慈和宽厚,爱的真诚又有耐心。记得在我十二三岁的时候,童趣大发,在我家后院辟出了一片空地,要种黄瓜,可是因为“能力”不足,不会种秧苗,于是我就求向了父亲,那时我父亲已抱病在床,但他还是拖着病体,哼哼唧唧的为我种上了。后来又帮我搭起了瓜架子。父亲泛黄的脸上那豆大的汗珠,他那被病痛折磨得痛苦的表情,至今历历在目,记忆犹新,可在当时就是不能理解,现在想来痛悔不已。

如今,38年过去了,子女们也都步入中老年的行列了,对儿女们来说,父亲就像一本难解的医书,年轻时的儿女们常常读不懂父亲,直到他们为人父母,历尽沧桑,站在历史与现实、承前与继后的交汇点上重新研读这本医书的时候,才能真正领悟父亲生命的全部价值和意义。

父亲是多么了不起的人,他有能力为乡亲们做事,他更愿意为乡亲们做事;他生前为乡亲们做事赢得了乡亲们的尊重,逝后乡亲们怀念他,常念他的好。直到现在,我们作儿女的依然被乡亲们高看一眼,这难道不是父亲生前留给我们的“红利”吗?

我夜里做梦,梦见父亲虽然有病,但没有被病魔击倒,依然坚强地活着,一如生前忙碌劳累,不知道疲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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